盘龙山方圆上百里,山高林密,野兽出没,要想翻越过去,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加之前路茫茫,就算是真的到了贵州,那边的时局怎样,谁也不知道。所以众人商议,与其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还不如就在盘龙山这里住下来,反正这里物产丰富,就是住一年半载,也没有什么问题,等到局势稳定了,再各自返乡。
吴国安十分赞成,一者,妻子刚刚生产,再要长途跋涉,凶多吉少,再者,贵州的远房亲戚只是听说,找不找得到还很难说,即使真的找到了,被不被人家收留,也讲不好。所以留在这里,有鱼有虾,有吃有住,其实已经要大叫阿弥陀佛了。花白胡子的构思更长远,他已经看好了山下的形势,那块地适合种玉米,那块地适合种小麦,那块地适合种水稻,他都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规划,想不通的是,这么肥沃的土地,这么富饶的地方,为什么当地的人要任由它荒芜呢?
洪老师听了大家的意见,十分高兴,道:“好,大家都留下来,齐心合力,渡过这个难关。讲起来也是巧了,我们今天住在这个山洞里,其实是我们云南的传统。好古好古的时候,我们的祖先就住在山洞里,叫做元谋猿人。北京那边也有住在山洞里的,叫做山顶洞人。我看这个盘龙洞洞厅宽大,洞穴幽深,是真的适合住人,搞得不好,古代的时候就是人们居住的场所,这叫做洞天福地。等安定下来之后,我们专门安排一个地方作为教室,要把学校也办起来。”大家一听,都鼓掌叫好。
议定之后,作了大致分工,男人出外捕猎,打鱼,锄地,女人在洞中做饭,缝补,浆洗。有几个胆大的手持火把往山洞的深处行去,走了不到三百米,就吓得退了出来,说道,深不见底,没有尽头。洪老师知道,本地的这种地形地貌有一个学名,叫做喀斯特地形,石灰岩被流水腐蚀,形成发达的溶洞系统,大洞小洞,纵横交错,洞中地下水也异常丰富,听说在南欧,有一个国家还专门利用绵延上百公里的溶洞构筑了坚固的堡垒,易守难攻,让敌人无可奈何。
日月如梭,一转眼间,众人在盘龙洞已经住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中,打到的飞禽走兽,捕到的鱼虾蛇蟮,吃不完的都做成了腊肉熏肉,河边的一块地也开恳出来了,锄了大堆荒草放在地里,焚烧了当肥料,等平整两次之后,就可以播种了。粮食蔬菜的种子是从田间地角收罗来的,有的是家的,有的是野的,经花白胡子仔细辨别之后,确定了那些可以种,那些不可以种,大家都相信他,毕竟,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是个种田的行家。
吴国安和几个年青人对打猎捕鱼感兴趣,对往洞深处探险也感兴趣,洪老师对他们也很支持,他认为既然住在这洞里,就要对这个洞有深入的了解,至少要把能够检查到的地方检查一遍,清除毒蛇毒虫猛兽出来伤人的隐患。所以,众人齐心合力,用竹子、桔杆、包谷杆做成了一堆火把,等准备充分后,就彻底地探索一次。
这一天,秋高气爽,惠风和畅,山上的树叶开始变了颜色,红的火红,黄的金黄,绿的深绿,真是绚丽多姿,五彩纷呈。正好吴国安的女儿小芹满月,众人把山珍野味,水果茶汤,摆满了一地,为小芹办满月酒。吴国安大喜,笑得合不拢嘴,众人都来祝贺,洪老师笑道:“办满月酒而没有酒,未免美中不足,不过也没有关系,等到小芹周岁的时候,就有酒喝了。”原来洪老师懂得酿酒的法子,他已经想好了酿酒的步骤。
王氏坐月子一个月,食物丰富,心情平静,孩子养得胖胖的,自己也白净了很多,她早已明白儿子小明遭遇了什么事,想想男人的做法也是出于无奈,所以她把心中的伤痛深深地埋在心底,轻易不去触碰它。
众人大吃大喝,高声喧哗,难得有这么一个好日子,自从逃难以来,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突然,一个粗豪的声音喝道:“都不许动,全部给我绑起来。”众人往洞口望去,只见洞口站着四五十人,穿的衣衫古古怪怪,有的穿国军的军装,有的穿老百姓的服装,还有是少数民族的装扮,拿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有拿枪的,有拿刀的,有扛着梭标的,还有一个,居然一手一把刀,虽然是两把菜刀,却也威风凛凛。洪老师心里暗暗叫苦,知道这是一帮土匪,这才是才离虎穴,又入狼窟。看来这次是活不成了。
这些人果然是一帮土匪,刚才发令的沙哑嗓子,就是匪首,号称盘龙将军,是滇西战场的逃兵,当时到前线和鬼子打仗,看到面目狰狞的鬼子,吓得屁滚尿流,朝天放了几枪,就往后溜了。因为临阵脱逃,害怕回部队后被军法从事,于是伙同另外几个逃兵,跑到盘龙山来当了土匪。一年多下来,居然被他抓丁拉夫,成了小小的气候,组建了这支四五十人的队伍,平时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盘龙山一带被他侵害得民不聊生。
这日,一个小喽罗报告说发现盘龙洞有炊烟飘出,于是就带了人马过来查看,一见这么多男男女女,心中大喜,心想今日大发了。
十余个小喽罗拿出一捆绳子,走入人丛,把男的都绑了,他们的手法十分纯熟,绑得又结实又严谨,显然是经常干这种活,干成行家了。
一个小喽罗发现洪老师戴着眼镜,显得斯斯文文的,就把他从人丛中拉了出来,推到盘龙将军的面前,盘龙将军问道:“看你像个读书人,你识字吗?”洪老师点点头,盘龙将军大喜,说道:“识字就好了,看你长得狗头狗脑的,就到山寨做我的狗头军师。”洪老师心里骂道:“你祖宗十八代才长得狗头狗脑。”脸上却堆满了笑容,说道:“谢谢大王。”他想既然是土匪,就是绿林中人,绿林中人就要称之为大王,就是山大王的意思。小喽罗喝道:“不准叫我们将军做大王,要叫做将军。将军是堂堂正正的盘龙将军。”洪老师躬身道:“是是是,将军在上,请受小人一拜。将军相貌堂堂,神采飞扬,将来必定成为国家的栋梁。”将军听他说得动听,十分欢喜,说道:“好好好,你这个狗头军师真是不错,来人,将他放了。”其他男人一看,立即黑压压的跪将下去,都表示愿意归顺。将军大笑道:“太好了,男的都做我的部下,女的都做我的压寨夫人。”一个喽罗把王氏从人丛中拉出来,报告道:“将军,这里有一个小脚女人。”王氏抱着女儿,颤颤的往人群中退缩,被小喽罗使劲一拽,王氏踉踉跄跄地跌出来,差点摔一跤。
盘龙将军见了王氏,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了一遍,笑着说:“小脚女人,有趣,从来没有碰到过,小脚,嘻嘻,有趣。”王氏吓得脸色惨白,全身发抖,吴国安挣扎着要扑过来跟将军拼命,将军狠狠一脚踢在他肚子上,吴国安惨叫一声,仰天摔到在地。将军从腰间拨出一把驳壳枪,指着吴国安说道:“他妈的,你找死啊,你信不信老子当着你的面把你的女人玩了?”洪老师连忙劝道:“将军息怒,这小子年轻不懂事,请您原谅他,等我慢慢开导他,女人被将军看中,是他的福气,他弄明白了就好了。”众人虽然觉得洪老师讲话肉麻,但当此生死存亡之际,这样说,也是合情合理的。
盘龙将军听了,仰天大笑,说道:“好,好,好,全部押回山寨,谁不听话,就地正法。”洪老师心想,现在保命要紧,千万不要违逆了他,就跟他回山寨,走一步看一步吧。
突然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响起,原来是王氏怀里的小芹饿了,大声哭叫起来。
盘龙将军大怒,喝道:“吵什么吵,他妈的,吵死人了。”吩咐小喽罗道:“老子昨晚喝醉了,今天头还有些痛,你去,把这个小孩的心肝给我挖出来,马上给老子做一碗醒酒汤。”他说这几句话,慢条斯理,语气平静,显然这种事情他是经常做的,并不觉得有什么心理负担。小喽罗答应一声,就一把将小芹抢了过去,剥开她的上衣,露出雪白粉嫩的胸膛,举起手中的匕首就要刺落,众人吓得魂飞魄散,都闭上了眼睛不忍观看。洪老师心里骂道:“禽兽不如,禽兽不如,丧心病狂,丧尽天良。不得好死,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但不管你如何咒骂,却也阻止不了小喽罗动手。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突听洞外“叭”的一声,显然是一声枪响。将军愣了愣,脸色有些变了,颤声问道:“是谁放的枪?”一众小喽罗都吓得面如土色,其中一个胆子稍微大一点的,探头往洞外一看,只见旷野里走来一队士兵,排头的扛着膏药旗,一看就知道是鬼子来了。
小喽罗快要哭了,叫道:“不好了,鬼子来了!”盘龙将军双膝一软,就要往地上脆,一个小喽罗上前搀助他,只闻到一阵尿味屁臭,将军又被吓得屁滚尿流了。
众小喽罗听到鬼子来了,一哄而散,丢盔卸甲,仓皇往山上密林间逃窜。洞中男女老幼不敢出洞,只得往洞的深处跑。
鬼子见到有人从洞中跑出来,“噼噼啪啪”的枪声放得更响了。
混乱中,王氏扑到吴国安身边,用一把剪刀把绑住他的绳子绞断,吴国安双手已经发麻,绳子已经松开,双手还是半天回不到原状,他喃喃咒骂道:“他妈的,龟儿子,手臂都差点被他绑断。”王氏低声道:“不要再说,快点跑。”她一手抱着小芹,一手挽着一个篮子,里面都是她平时储备的腊肉干粮等,还有火柴火把。吴国安接过她手里的篮子,一手提着,一手牵着她,荒不择路,只想往洞的深处跑得越远越好。
过了一会儿,洞口的光线已经看不到了,人声也已经听不到了,不知道大家都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吴国安和妻子站定,狠狠喘了几口气,等心跳慢慢平静下来,才点燃火把继续往前走。
走了大约一柱香的功夫,四周静悄悄的一点声息都没有,吴国安心想其他人不知跑到那里去了,大多数可能跟自己一样,也进入了溶洞深处,成百上千条岔道,也不知那条是生路,那条是死路,只能听天由命。
夫妻俩搀扶着一路往前走,还好地面还比较平整,并不崎岖难行,沿路是通常洞穴中的风景,顶部经常有巨大的钟乳石垂下来,最顶端的地方,还一滴一滴的滴着水,给人以它正在继续生长的印象,旁边的洞壁参差不齐,颜色多样,被火光一照,反射出奇丽的光芒。吴国安心想,这真是绝佳的风景,如果不是战乱年代,平时带着老婆孩子,经常来逛逛,岂不是开眼界,长见识。
走了半天,逃命的忙乱没有了,吴国安慢慢地总结出洞中道路的规律,一遇到岔路的地方,就找到最平整的那条走,如果看起来都差不多,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洞壁上有一个白粉画成的箭头,显然是在指示方向。如此继续往前走,果然越走越顺,路边的一些石台上,还为路人预备了火把,吴国安怕火把烧完了,在怀里抱了一大堆,后来发现路边一直都有火把准备着,也就放下了一些。
又走了一会儿,感到饿了累了,就停下来休息,把篮子里的腊肉拿出来,撕成小块,慢慢嚼,慢慢咽,孩子也饿了,开始哭,王氏连忙喂她吃奶,经过一个多月的休养,王氏奶水充足,小芹吃饱了,就又睡着了。
吃饱了又往前走,突然发现前面出现一丝亮光,夫妻俩大喜,心想终于走到了出口。来到有亮光的地方才发现,原来不是出口,而是山洞的顶部出现一道缝隙,亮光就是从缝隙里射进来。
吴国安对王氏道:“你在这里坐着,我上去看看能不能出去。”然后放下火把,顺着洞壁向上攀爬,那道缝隙不宽也不窄,正好可以通过他瘦长的身体,到了顶端,他低下头对王氏大声说道:“可以出去,你就在这里不要动,我出去看看就回来。”王氏答应了,心里十分害怕,把小芹紧紧抱住了,果然一动不敢动。
吴国安爬出缝隙,一阵山风吹来,不由得心旷神怡,探出身子往外看,只见荆棘密布,乱石粼粼,心想出去看看找不找得到一条路,在外面走总比在洞里走好一些。于是慢慢爬了出去,听到左手边有叮叮东东的水声,就朝着水声的方向往前走,林间出现一条小路,吴国安大喜,心想,林间真的有路哦。
沿着小路走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前面有人讲话,吴国安吃了一惊,赶快藏在一棵大树后面,过了一会儿,小路上走来两个人,一人说道:“我要到山腰的了望亭,去看看将军他们回来没有,好给他们准备晚饭。”另一个道:“我跟你一起去,顺便去林子间采些菌子山药,给他们换换口味。”两人边说边走向山腰。听得出来,这两人是盘龙将军的伙夫,没有随同将军出外打劫,而是留在家中做饭。
吴国安的心“砰砰”直跳,不敢弄出半点声响,等他俩走远了,才从树后走出来,顺着两人的来路,急急往前走,转过一个山坡,眼前出现一片平地,建有二三十间茅草房,墙壁用木板钉成,原来这里竟然是盘龙将军的老巢。
吴国安呆在房屋外面听了半天,没有半点人声,又等了一会儿,确认没人了,才快步走向草屋。二三十间草屋大致围成一个院子,院子中一些鸡、鸽子、鸟雀正在觅食,屋后还传来猪的哼哼声,吴国安心道,想不到这帮土匪日子还过得很滋润。
又想,既然这里是土匪窝,就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弄点放在身上,将来也可以防身。
他往正中的一间大屋走过去,推门进去,只见屋中陈设简单,颇为整洁,墙上挂着一些刀枪斧剑之类,他四处看了看,屋角有一个大柜子,用一把大锁锁着。他取下一把斧头,用力劈开门锁,打开柜门,只见柜中放着一些衣服被褥,正中间有一个红木小箱子,尺许见方,把箱子打开一看,不由得大喜过望,只见箱子里装了大半箱银元,还有一叠厚厚的钞票放在上面。他立即把箱子搬出来,打横抱住了,急急往外走,突然闻到一股米饭香,原来旁边是厨房,灶上正在蒸饭,他转身走进去,把厨房中一些大饼馒头肉干之类全部用一个布袋子装了,心中一动,又叠了两个袋子放进去,走出门时,想起被盘龙将军的羞辱,心想,狗日的辱我太甚,老子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把他的狗窝烧了。于是划燃火柴,点燃一堆干草,又将干草扎成火把,一路点将去,点燃了十几间房,见到熊熊火光伴随着滚滚浓烟升起,院中鸡鸽之类,惊得四散飞起,屋后的猪哼得更响了。他心中十分快意。然后急急忙忙返回到出洞时的缝隙处,拨开荆棘树枝,又进到了洞中。
王氏等了他半天,心急如焚,坐立不安,见他平安归来,才舒了一口气,又见他一手抱着一个箱子,一手提着一个袋子,心里奇怪,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吴国安却连声催促,说道:“快走,快走。”两人持了火把,急急往前赶路。
吴国安边走边将一个袋子拿出来,撕成布条,做成了一个简易的背袋,从王氏手中接过小芹,把小芹背到背上,王氏手中空了,走得就快了一些。又把箱子打开,把箱子里的钞票银元全部倒入另一个袋子,然后把红木箱子扔到山洞的一个角落,心想,即使盘龙将军不被鬼子杀死,逃得回山寨,见到山寨被烧成一片废墟,不知他是哭还是笑。
如此在洞中走啊走啊,累了就歇歇,困了就睡一觉,饿了就吃点东西,洞中暗无天日,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是睡了五六次,想来也走了两三天了吧。吴国安心中不安起来,心想,这样走下去,会不会走到阴间去?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听到一阵阵轰隆隆的水声从前面传来,空气中弥满了水汽,吴国安牵着王氏的手紧了紧,两人心里都想,终于走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