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渣皇飙演技的日子》 生活是个戏剧 在线阅读
冷风卷落红,辗转成秋。天高气清,一扫夏日炎热。
两月过去,寇眉生渐渐适应在范家的生活,有成允章在身边陪伴,心里到底安稳些,由最初的别扭到现在,和众人也相处得融洽起来。
夜凉如水,一片寂静。
她坐在树上,指间挽了个圈儿,解完十四连环的最后一个。
突然听到一阵激烈的争吵传来,她晃了晃腿跳下地,循声走去。还没进院子,便听见范老爷怒气冲冲的声音传出。
“我绝不准你这样做,上次没得逞,如今又想把她推进火坑?!有我范仲在一天,你就别想把你妹妹带出家!”
“爹,您怎么这么糊涂呢?凭三妹的花容月貌,趁这次皇上广选美人的机会,肯定能脱颖而出,到时当个一宫之主什么的,权势、富贵通通有了,岂不是比您天天做那默默无闻,费力不讨好的破司医来得轻松?”
寇眉生一愣,听出后面是范远之在说话。
范家没有人官居高位,但也算得上是药香世家。范老爷范仲原本隶属先周尚药局,为司医之一,后来先周被连氏覆灭后,便归入燕朝。
范仲膝下共三个子女,大小姐端庄,三小姐活泼,唯独二少爷范远之是滩扶不上墙的烂泥,成天在市集寻欢作乐,甚至偷了家里的金银首饰去卖。范仲把他打成熊骂得狗血淋头过,却还是挽救不了。
寇眉生自个儿从前也是闯了不少祸,高兴起来简直要和太阳肩并肩,直至惹得向来把她当亲女儿宠的皇帝舅舅不得不把她关起来,所以理解大家会有多讨厌这种人。
“你以为后宫那些女人一个个都是吃素的?你小妹大病一场,这次多亏成公子将她治好。她这样单纯的性格,岂是那些女人的对手?你不知好好爱护自己的妹妹,反倒想从她身上捞好处!”范仲双手发抖,气得恨不得把儿子头拧下来。
寇眉生回想起了肖毅的话,曾说范三小姐之前得了怪病久治不愈,连范老爷都束手无策,后听闻清河谷里有位隐世医者,于是找成允章医治。
三小姐病愈,范老爷心存感激,答应了肖毅让她进府为婢的要求。
当初冒着被烧死的危险,把她从芳菲宫救出来偷偷送走的侍卫肖毅来清河谷寻她,她其实不大情愿,厚着脸皮缠了成允章好久才让他答应一同回金陵。
范家虽然是小门小户,但比起一穷二白,只有两间破草屋的成允章,还算得上是富足。概因肖毅不忍心看她继续天天吃素,所以执意要将她重新接回金陵改善生活。
成允章这个医者在清河谷避世多年,作息规律到让人发指,每天卯时六刻起床,背上竹篓去山间采草药,回来便研究各种医书。除了这事,他大多去田间地头摆弄瓜果蔬菜。
他常戴着面具,寇眉生就只能看到上半张脸,曾经无数次想摘下面具,但到关键时候停了手。非是她不愿摘,只是考虑到他有难言之隐,要是因为她一时兴起生气把她赶走,她便连个住的地儿都没有,要当个上街讨饭的乞丐了。
他在她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救活她,收留她,倘若她却热衷戳他痛处,岂不是太不是个人了。
成允章话不多,平日几乎是她一个人长篇大论,他有时候点头摇头,或者在她叨叨完后总结两三句。偶尔有人找他看病,就替那人把脉诊治。太忙的时候,她也会帮忙煎药。
经他之手治好的病人不计其数,无论大病小病,在他这好像都轻松解决。他又很少收人回报,因此好名声被口口相传,大家皆赞他有仁心仁术,是活菩萨在世。
这样一个习惯闲云野鹤的人,自然难入俗世。但成允章脾气好,哪经得住她软磨硬泡多次请求?最后还是来了金陵。
因为久在与世隔绝的山谷,肖毅担心她一无所知,还对她讲了不少事,尤其在提起当今皇帝时,一副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样子。
燕朝表面看似太平,实则暗流涌动。皇室中各派系势力为夺权明争暗斗,牵连无辜。事实上,成允章偶尔会对她提起外面的事,没有这样详尽,但大致情况还是明了的。
肖毅说:“属下知道公主性子直,可是从今往后,恳请公主学会收敛,学会成长,学会控制脾气。”
他这话其实说得已是非常委婉,甚至是美化了她,换成旁人,怕是可以数落出一堆毛病。
寇眉生纵然过去跅弢不羁,而今正经起来也让人害怕,后来还从他的话里悟出一个道理,人生没有十全十美,就像她和连琮,她对他好,并不意味着他必须回应她。
许是近乡情怯,许是自我麻痹,寇眉生进范家的头两三天里浑浑噩噩。
金陵,光是这两个字,就够她脑瓜疼好久。
她自觉不是个念旧的人,从不去想有关连琮这狗贼的一切,然而一回了金陵,桩桩件件的事都像中了毒似的扎根在心里,且一毒九年,不经意记起来还跟哑巴吃了黄莲一样苦。
这段孽缘是如何开始的?
夹岸芳树蓁蓁,一夜春雨后,那日金陵的天空格外碧蓝。芳菲宫的桃杏开得正好,风过处有花瓣悠悠飘至水面,竟像把池水也染了芳香。
六个宫女分成两拨侍立在旁,脸上尽是兴奋。
寇眉生正和少傅之女孙兰蕴面对面比赛踢鞠球。
她的头发随意用发带挽起来,只饰有一个钗镊子,穿着身雪青小衫,那枚红黑二色鞠球如小鸟般随着灵巧的动作在足尖跳跃。
嘻嘻哈哈的笑闹声传出去很远。
两人都玩在兴头上,一时没有注意到慢慢走近的人。
围成半个圈儿的宫女聚精会神地看着,齐齐在为她们数着数:“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
有人转头,蓦地发现孝平帝高弘和几个大臣、世家公子几乎到跟前,这才慌不迭地散开,匆匆行礼。
孝平帝摆手,笑道:“不用管朕。”
沁着汗珠的脸热得泛红,寇眉生没听到数数,喘着气大声问:“多少了?”
宫女还来不及回答,孝平帝已接道:“三十,三十一……”
她眼一抬瞥见,立即笑道:“舅舅!”
微微发力,鞠球仿佛虹光飞快跃向半空。眼见将落地,她反应极快,迅速伸出脚去,稳稳接住在足背挑几下。须臾,又换了另一个俏皮的花样。寇眉生平衡力很好,来来回回踢着,全无落空。
众人见她花样繁多,更加兴致勃勃,连声在旁边数着数叫好。
孝平帝侧头问旁边的少年:“连奚,你是第一次见小八吧?”
算起来,连氏是高氏皇族的远亲,是以他如此问。
少年的注意力好像并不在这里,直到被另一位大臣碰胳膊提醒,才反应过来,低头应道:“回陛下,的确是。”
孝平帝没有因为他的出神着恼,笑了笑。
“你远道而来,先休息会儿再用膳吧。”
“是。”
“对了,你祖父镇国公什么时候进宫来看看朕,朕很久不见他了。”
“回陛下,祖父去世十四年了。”岭南山高路远,气候无常,他此番受诏回金陵,除了叔叔连决明以外,别的直系亲戚在这些年早就死的死,病的病,根本不剩几个。
“可惜,可惜啊……”孝平帝怅然地叹了口气。
岭南是罪臣亲眷流放之地,他是念在连琮祖父有功的份上,才重新召回连氏族人,不想一别经年,物是人非。
宫女们散开,寇眉生脚一挑,利落地扬手捉住鞠球,拉着孙兰蕴一同走过去,朝孝平帝扬眉笑道:“舅舅,我是不是很厉害?”
孙兰蕴也端正地向众人行礼。
孝平帝抬了抬下巴,连琮收到眼神,把视线从孙家小姐身上拉回来,淡淡开口:“八公主是很厉害,我见过的姑娘里,估计没谁比得上你。”
寇眉生闻声瞥去,只见那少年穿着一身粗布麻衣,满身风尘仆仆,站在众锦衣玉带的公子间简直相形见绌,眉眼却是清隽极了。
她怔了下,懒洋洋地挑眉道:“那当然,从没有人能踢得过我呢!”
比起孙兰蕴,她称不上有多美,甚至带三分男孩子的英气,脸颊至脖颈的地方有块拇指大小的胎记,但孝平帝怜其父母早逝,对她的宠爱甚至一度超过自己的儿女,自然无人敢说三道四。
这一年,寇眉生十五岁,连琮十七岁,正是年少风流的年纪。
大约是看久了名公巨卿家的公子哥眼睛疲劳,所以她好奇地又留意了一眼与周围格格不入,衣不兼彩的他,衬着飘飞的片片杏花,瞧着有点儿“落花人独立”的意境。
就是因为他的人模狗样儿,骗得她蒙在鼓里好久。要是能预知到后来发生的所有事,她肯定要让自己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这厮脸长得好看并不是心也良善,分明是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可是当时寇眉生自认为就初见而言,彼此的第一印象还是挺好的,然连琮是不是志同道合是另一回事。后来事实证明,他不仅不与她志同道合,还很南辕北辙。
往事恍若昨日,她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的命运和说书人讲的那些野史一样具有戏剧性,从一个农户的孩子摇身变为高贵的公主,又从高贵的公主沦落为普通人家里的丫鬟。
她这个纨绔的二世祖随心所欲惯了,没谁管得住,因此刚进范家时常与人产生摩擦,受范家家仆们的白眼和讥讽。仔细回想,当初在宫中,大家的目光应该就是这样的。
枪打出头鸟,就凭她一个姑娘家十指不沾阳春水这点,搁哪个平头百姓家都要遭人嫌弃。
现在她弃恶从良,也学会打水扫地,叠被子收拾房间,脾性更是越来越朝着成允章的方向发展,便是面对范远之这种泼皮,都能忍住刨他祖坟的冲动了。
“我们家就三妹没出嫁,我说爹您也真是个老顽固,怎么不想想要是……”范远之还在涎着脸皮继续说,把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范仲一拍桌子,大吼出声:“滚!”
范远之心有不甘地撇撇嘴,晃了晃脑袋,拖着步子听话地滚出去了。
寇眉生连忙避到月洞门后,等他离开,才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