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剑长生》 第4章 桥边红药 在线阅读
如果不是苏毅对她太过了解,很有可能就这样被她欺骗过去,但只有真正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当她准备说谎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眨眼睛。
这不是苏毅第一次拆穿她的伎俩,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所以并没有太过在意,稗官野史上关于她这一族的记载很多,大多以狡诈、魅惑这样的字眼来形容,放在她身上,便理所当然的成了说谎和漂亮,所以世人所谓,漂亮的女人都喜欢说谎,大概也是从这里来的。
因为知道他不在意,所以她也不曾在意,很多时候他们就是这样奇怪的相处模式,名义上她是他的侍女,然而没有一个侍女会笨手笨脚到,连洗衣做饭这样的小事都需要主人亲力亲为。
少女姓芍,名红药,这样简单又不失深意的名字,自然是出自苏毅之手,便是临安城最有学问的老秀才听来,也会觉得满是诗情画意,忍不住吟上一句‘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当然,真正的原因,是当初苏毅救她的时候,身边便是一片芍药地,所以便顺理成章的有了这样的名字。
“这一趟出城,已经耽搁了太久时间,早前定好的几单生意,可不能再拖下去了。”苏毅换了一身常服,朝着冶火的炉子走去。
古人以五月为毒月,聚集各种毒气,七月则为鬼月,聚集各种邪气,对于铸剑而言,这样的节气并不适合,所以每年春秋两季才是最好的时间。
当然,生意人最重要的便是生意,似这样生意紧缺的铺子,虽有讲究,却也做不到如此挑剔,眼下正值六月,正是不偏不倚的时候,只要赶在月底之前,将所有剑身铸造完毕,便也算成事。
这间铺子原本的主人,生前便是临安城盛有名气的打铁匠,作为他唯一的关门弟子,苏毅自然不能砸了自家师父的招牌,是以对待每一单生意都无比用心,这次为了找到最佳的淬炼材料,甚至不惜深入后山,几经坎坷才弄到了手,如今材料齐全,也到了该开炉铸造的时候了。
虽然时间显得有些紧迫,但他所作的一切还是没有丝毫慌乱,有条不紊,在进入状态以后,他仿佛是变了一个人,脸上的神情无比认真,坐在火炉边上,然后开始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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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漆黑的炉子边上,还有一排整齐的风箱,对于寻常打铁的铺子而言,若无足够的风力支持,反复锻造,除去其中某些不利成分的话,所炼出来的铁便如海绵软木一样发软。是以这样的工作,对于整个冶炼的过程而言,都无比重要,往日老铁匠还在的时候,此事一直是由苏毅来做,而今便理所当然的落在少女身上。
“开始吧。”
苏毅面无表情的说道,将一箱上好煤炭倒入锅炉之中,转身朝后面走去。
红药轻车熟路的来到了风箱旁边坐下,动作娴熟的握住那道推木,然后用力推下去,她小小的身体,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瞬间将那推木一推到底,然后再拉回来,如此反复下去。这样的体力活,对于仅仅十二三岁的少女而言,可以说是无比沉重,但少女脸上却没有太多其他的情绪,唯有那双明亮的眸子变得极为肃穆和凝重起来,一股独特的气息,若有若无的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就连不远处炉火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变得摇曳起来,而她的眼眸,则变得越来越明亮,像是一团火焰在燃烧。
在黑暗中,苏毅忽然看了她一眼。
他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变化,下一刻,便已经收回了目光,抬头看向远处的炉火。
熔炼的关键便是观察火候,判断是否熔炼成熟。
那位一辈子打铁的老人曾说过,‘凡铸金之状,黑浊之气竭,黄白次之。’,黑浊气是煤炭燃烧不足而成,是以产生黑色。
‘黄白之气竭,青白次之。’随着温度升高,金属融化的青焰色有几分混入,故现青白气。
‘青白之气竭,青气次之。’温度达到顶峰,金属全部融化,因此只有青气了,而且,焰色越纯,则杂质越少,是以有炉火纯青的说法。
从制作泥范到浇铸剑胚,其中所经历的工序,只能用繁杂来形容,好在两人早已熟悉这样的工序,彼此配合起来,倒也极为默契。
苏毅似乎进入了一种很奇异的状态,呼吸变得缓慢而悠长,就算是面对如此炽热的炉火,脸上神色依旧平静,他眯起双眼,将已经烧得通红的剑胚捡出,迅速放入一旁的水缸之中,霎时间,便是噗嗤一声轻响传来,无数的蒸气从水缸里升腾起来,瞬间,他又将剑胚取出,放置一旁,同时右手握住一柄乌黑的铁锤,猛地朝剑胚敲打过去。
难以想象,他如此单薄的身体里,竟会迸发出这样惊人的力量,几乎将那铁锤挥舞成一片残影。
他身上的衣袍变得无风自鼓,脸色越来越红,身体也越来越热,平时隐藏在肌肤下的一根根血管越来越鼓,然后突起,甚至隐隐可以看到血液在血管里快速的流动。
安静的屋子里,只听得到此起彼伏的击打声,铿锵入耳。
少女仿佛早已沉浸其中,托腮看着远处的少年,不知何时,眼角泛起了一抹笑意。
一气呵成。
当做完最后一道工序以后,苏毅才缓缓松了口气,举起手中之剑,弹指两声,剑吟清绝入耳。
少年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以红布包裹,将其收入匣中,然后摇了摇柜台旁挂着的那只铃铛,不多时,屋子外面便传来一声驴鼾声。
那是一头瘸腿的老驴,看上去年岁颇高,浑身毛发不再黝黑油亮,反而显得有些发黄,脖子上还挂着串同样大小的铜铃,走起路来一摇一拐,铜铃便也跟着叮当作响。
苏毅走到老驴身边,伸手替它捋了捋毛发,然后将怀里的剑匣放在它背上的布囊里,拍了拍它的脑袋,说道:“朱雀街,李家胡同。”
那老驴用脑袋蹭了蹭他,颇为亲热,而后踩着蹄子一瘸一拐的往远处去了。
苏毅怔神片刻,刚要转身,余光发现,身后长长的街道上,忽然出现一顶黑色的雨伞。
黑色的雨伞下,是白色的长裙,这样黑白分明的色彩,在原本朦脓的烟雨中,显得异常夺目,好似一幅写意泼洒的水墨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