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进斗金》 第七章 决定留下 在线阅读
“乖儿子!”范刘氏接过水葫芦,摸了摸孩子的头,抬头又望了望前面离她几步远的男人,她看到了男人额头上的汗,举了举水葫芦,似乎在说,她爹,你先喝吧。
可男人没有反应,她又放下了,把葫芦嘴对准着自己的嘴,咕咚咕咚的灌了几口,喝完水,她又要站起来,她想靠刚才喝的几口水的力气站起来。可是脚刚想和地一平,腿又伸不直,腿刚要伸直,身子又打晃,头也有些晕,她赶忙用一只手撑在地上。
稳了稳神,把水葫芦放在腰间,用腾出的这只手拉了拉围巾上耷拉的碎布,深吸了一口气,借助手的力量,站了起来。
刚站起来,就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男人身边,想立住脚,却打了趔趄,差点撞到男人背包袱的棍子上,被范大有一把给扶住了。
“咋了你?”范大有慌张的问,他不明白女人这么急急的走过来干什么,他要是想喝水,自己身上也有水葫芦呀,不用她这么着急忙慌的送过来。
范刘氏抬头看着男人说:“她爹,我想跟你商量点事。”边说边给他擦汗。
“哦”他知道女人是想说吃的事情,他也饿,可他是家里的男人,他不能说,前面就是个村子,他站在这都能望到村子那的茅草房顶,一片一片的,看来还是个不小的村子。或许能要到吃的,要是遇到好人家还能给个窝头,要是这次能要到窝头,他一定一顿让孩子吃一整个,今天是他的生日。他这样想着,上下牙齿不自觉的咬得紧紧的。
女人擦完汗,把水葫芦解下来递给男人说:“咱不走了吧,你看,不远处就是个村子,咱就走到这吧,在这住下。”
范大有惊讶的问:“你说啥?”女人是不是饿的脑子不好使了,不是说去她娘家吗?才走到这就不走了?还想在这个不知叫什么,谁也不认识的地方住下?
说住下简单,可是住哪?他们一家三口总不能睡在露天吧,吃啥?喝啥?一个村最排斥的就是他们这些外姓逃荒的,更何况让你在他们的地里刨食吃。
范刘氏说:“他爹,你别着急,先喝口水听我说,你说咱巴巴的走了两个月,还没走到海边,这要走到我娘家去,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你”范大有刚要说话,就被范刘氏打断了“而且今天是斗的生日,咱今天刚好走到这,说明咱和这个地方有缘分,就住下吧。”
“你……”范大有心里想,自家女人可能真的是饿的脑子不好使了。
女人念过几年私塾,认识的字比自己多,在家的时候,有个大事小情的,也和她商量着拿主意,可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啥缘分?和这地方有缘分?这不是扯蛋吗?
范刘氏见男人不说话,就问:“咋样?”
“咋样?不咋样,在这住哪?吃啥?喝啥?”
他真想听听女人怎么想的。
“住哪?咱上村子看看,有没有不要的破房子,收拾一间就行,吃啥?你看这里的地这么多,还能没咱口吃的,再说,这的地好,草都这么旺盛,野菜肯定也多。”女人抬起头来,望了望远处的地和房子,好像这地和房子此时都是她的,嘴角还露出了笑容。
“不是说上你娘家吗?虽说这些年不怎么联系了,可总归是亲戚。”
男人望着女人和孩子,望着这片土地,他也想留下来,可他不能像女人那样白日做梦,他要考虑实际的问题,再说,像他们这样逃荒到外地的,还是到有亲戚的地方靠谱些。
女人没有接男人的话,自顾自地说:“现在是秋天,再过一段时间,天就冷了,我们哪有冬天的衣服,就这样走,不饿死,也冻死了,我们死了没什么,可还有孩子呢,他正是长身体、需要粮食的年纪,天天饿的直打晃,我这个当娘的不忍心。”
范进斗听着爹娘的议论走过来哀求:“爹,我也不想走了,咱住在这吧,刚才我还在地上捉了只蚂蚱呢!”他的手里还真拿着个蚂蚱,翠绿翠绿的。
“留,留,留,一个个都说留,可上嘴皮碰下嘴皮子的话谁不会说。”范大有一边大声说一边生气的把棍子和棍子上的包袱一齐扔到了地上。
范大有发火了,他平时话不多,也很少发脾气,可听了女人和孩子的话,他忍不住了。特别是儿子,范家就剩这个独苗了,虽说现在家没了,可他范家的苗还在,苗在,家就还有希望,走了这些天,他没听到儿子喊苦、喊累,可今天这是怎么了,又是喊饿,又是喊渴,还不想走了想留在这。
范大有指着女人的鼻子继续说:“你也是,不是说上你娘家吗?我知道,当年没和你爹娘说,就把你带走,这些年有没啥联系,是我不对。混成这样,我也没脸去,可这不是没办法嘛,你顾着你的脸,也得顾着孩子呀!”他要说,他要把这些日子的痛苦和委屈都说出来。
他知道女人说的也有道理,天越来越冷,可他不能放弃,他要为孩子的将来考虑,他不光想着让孩子吃饱穿暖,他还想让孩子继续读书,将来有前途,为了这,多不情愿,他都要去,儿子是他范家所有的希望。
“哇”的一声,女人哭了,她把孩子搂到怀里,边哭边埋怨:“你知道啥?我也没办法呀,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女人哭的声音大了起来,鼻涕也流了出来。
范进斗听到娘哭泣,想抬头看看娘,可娘把他搂的紧紧的,他的头紧贴在娘的蓝粗布褂上,想抬都抬不起头来。
范大有看着哭泣的女人,和被女人搂在胸前的孩子,他沉默了,他想发火,刚才他的火还没发完,他又想去安慰女人,安慰这个跟着他的可怜女人,可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这样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们。
沉默……哭泣……在这沉默、哭泣声中,范大有后悔了,他不应该朝女人那么大声说话。大声哭、大声说话都是需要力气的,对于一个昨晚就吃了半块红薯的家,不应该把力气这上面。应该把力气花在走路上,可现在到底是走还是不走,范大有也不知道,他就这样默默的坐着。
渐渐的,女人的哭泣声小了,她抽泣着说:“我爹娘没了,早都没有,你还舔着脸想占老丈人的光。”
“啥?”范大有听到女人的话,大吃一惊,站起来,张大嘴巴看着女人。
没了?早都没了?这是什么意思?这话就像是晴天霹雳,把他所有的希望都劈成了灰,“怎么可能呢?”范大有从嗓子眼挤出这几个字。
“怎么不可能?前些年就死了,家里遭了土匪,爹娘都没了,托人稍信给我了。”女人哭的声音更大了,把范进斗搂的更紧了,“爹娘死了,我这个做女儿的没有尽一天孝,我对不起他们呀……”
范大有想过去安慰女人,一不小心,被棍子绊倒了,一屁股坐在包袱上,他想站起来,可实在没有力气了。他感到有东西跳到他手背上,是蚂蚱,孩子说的没错,这里真有蚂蚱。
女人还在继续哭,她似乎要把刚刚喝的水都变成眼泪哭出来,一滴不剩。范进斗还在娘的怀里,他现在低着头,他发现低头比抬头要省事,他是趁娘擦眼泪的时候,低下头的,这样喘气能顺畅些,鼻子和嘴巴都舒服了,娘身上蓝粗布褂上泥土的味道也没那么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