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阁楼之上,一个女人穿一身宝石蓝旗袍,丰乳肥臀,带着一串珍珠项链,翘着二郎腿靠在檀木制的椅子上,手里夹着雪茄,上下打量着女孩。
女孩抿着嘴不出声。男人掐了女孩一下,陪着笑。
“怎么?不好意思?”女人语气婉转慵懒,远处传着咿咿呀呀的戏声。
“我们这可不伺候主子,这里是伺候男人的地方,你带她回去吧。”女人头发挽的顺亮光滑,嘴唇鲜红如血,说着,还吸了一口雪茄。
雪茄的烟顺着女人的朱唇缓缓向上飘去,袅袅缠绵,细腻轻盈。
女孩顺着烟向上望去,这烟不似男人抽的烟,呛鼻粗糙。
女人正要起身。
“别走呀,她能唱。”
“你……”
“偶然间心似缱,在梅村边。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得个梅恨相见。”
女孩的声音还有些稚嫩,却铿锵有力,似清泉流水一般,合着远处的戏声,女孩轻轻摆着头,像娘亲小时候教她时一般。
外面阴雨连天,雨下的并不急,雨水从瓦砾上落下,轻轻砸到青苔之上,像是伴奏一般。这场雨终是卷去了女孩近乎所有的期待,她越唱声音越洪亮,她下定决心要告别她的过往。
戏院外的人匆忙躲雨,收拾摊位,戏院里的人儿在唱着谁的人生。
男人佝偻着背,已经是秋天,却还只穿一个破破烂烂的汗衫,鞋也被磨穿了个洞,他瘦得像根竹竿。
他讨好地笑着,滚着眼珠子瞟椅子上的女人。
“是块料子,还识趣。”女人调笑着,起身扭着腰肢走了。
“值五十大洋。”声音渐远。
“谢谢女菩萨,谢谢女菩萨。”男人对着女人的背影连连鞠躬。
男人兴奋地离开,走远时回头看了女孩一眼。
待到万籁俱寂,远处的靡靡之声还若游丝般丝丝入耳,女孩早已泪眼婆娑,她以后,没有爹了。
“从此以后,你就叫金娇。”一位老妪边给女孩边梳头边道。
刚才便是这老妪领着女孩认了房间,简单净身,这会儿又在给她梳头。
女孩点头。
“这名儿是张妈妈给你起的,哦,就是今天买你那个。”
“这名儿好听。”
女孩低垂着眼睛,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张妈妈许你今日休息,明儿再上台接客。”老妪接着道。
老妪是戏院的老人,老了唱不动了,离开了戏院也不知道该去哪,又该姓甚名谁,索性留在戏院,做些杂事。
“谢谢张妈妈。”金娇顺着老妪的话说。
“那你歇着吧,明儿唱得好,还有赏呢。”老妪脸上的沟壑蜿蜒,妆却打的厚,看着像是一张人皮假面。似是真的为女孩高兴,笑得眉头眼角挤在了一块儿。
女孩仍低顺着眉眼,轻轻点头。
老妪带了门出去,女孩才缓缓抬眼。
这间屋子棚顶高立,有她两三个人儿高。屋子虽然不大,但有一张床,一张桌子,桌子上置了一个大大的铜镜,正对着窗户。
外头细雨绵密,打在已经有些枯黄的树叶上,那树枝宛若有灵,被雨滴卷着在窗棂上拍打。
金娇看了好一会儿。
良久,她缓缓起身,走到床边。
床是木制的,用了双层的红帐围着,那红帐拖到地上,散了一地的缱绻。
金娇将红帐拨开,里头折好的被褥放在床头,看着暖和厚实,床铺也是仔仔细细铺过的。
金娇抬手摸了摸铺在床上不是太好的麻制褥单,动作极轻极轻。
她蹲在床边,低着脑袋,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床单上,越掉越急。
“哟,张妈妈,这是哪屋的哭声啊,哭得这么可怜呐。”
“新来的姑娘。由她去吧,她心里难受,哭一场也就好了。”张妈妈搓着麻将,殷红的指甲被麻将衬着显得更加油亮,许久,她终是轻叹了一口气。
“昨儿睡得好么?”张妈妈手里端着烟斗,雾气燎人,坐在昨日的那把木椅上。
女孩闻声进来。
水蓝色的旗袍裁剪得当,勾勒出女孩还未发育完全的纤盈身形。
暧昧的雾气挡住了张妈妈的视线,她软软地拨了两下,将烟雾绕开眼前。
只见女孩一袭蓝衣,踩着不太合脚的白色高跟。昨日的一袭长发也变成了短发,卷着几个弯儿,掖在耳后,额角推了几个波纹,又用珍珠夹子别在侧边。
女孩一双眼睛圆润,氤阖着水汽。脸上细细扑了一层粉,柳眉弯弯,饱满水润的嘴唇淡淡上了一层口脂。
她已经全然不见昨日的狼狈,打眼看去确是清冷贵气,像是豪门大户里的千金小姐。
张妈妈轻挑细眉,道:“你倒不是个俗物。”
“问你呢,昨日憩得如何?”
“我……我睡得……睡得很好。”金娇有些无措,小心试探地看着张妈妈。
“你这么害怕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张妈妈慵懒地靠在椅背上。
“托……妈妈的福,金娇……金娇……感激不尽。”她轻喃,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
“长得如花儿似玉,说起话来倒是个结巴。”张妈妈拖长尾调,语气上扬。
“你去准备着吧,今天院子里可有贵客,你有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