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杀人回忆
1988年5月26日。
很多年之后,张瑞都会记得那个春日的下午。一个失魂落魄的男子跑入警局,用颤抖的声音喊着:“杀人了,杀人了,我妹妹被杀了。。。”,两只手端在胸前,似乎上面沾满了鲜血一般,眼中混杂着惊慌和恐惧。张瑞跟着郑队来到现场,永丰街的白银公司铅锌厂家属楼。那是个一室一厅的屋子,进门是个小客厅,右手边一个老式的衣柜,柜门的镜子上喷溅着点点血迹,地上几个带血的脚印拐进卧室。卧室的门半开着,有音乐传出。一个年轻女子仰卧在床上,头侧向一边,眼睛半睁着,无神的凝视着这个世界,嘴巴半开,像是准备喊叫又像是一声叹息。女子的颈部被切开,上衣被推至胸部以上,下身赤裸,身上有多处刀伤,白床单基本全被染红。地上散落着两只白球鞋,上面触目惊心地撒着点点红色血迹。床头柜上的收音机正在大声放着热情的沙漠,让整个现场充满了诡异的氛围,张瑞过去把收音机关上,看到上方贴着一张奖状,是白银公司舞蹈表演获的奖状,名字处有一道血迹,应该是凶手用手划上去的。现场十分惨烈,让郑队这样见过不少大案的老刑警都侧目。根据现场推断,凶手应该在门口的衣柜旁对受害者实施了割喉,使其无法发出声音,事发时受害者的哥哥就在隔壁屋子,凶手还打开了收音机掩盖声音,这些都表明凶手极其残忍又胆大心细,是个不容易对付的家伙。在郑队眼里,白银人不存在这么极端的杀人方式,他们耿直,彪悍,不打嘴仗,上来就爱动手,刀也动,骨折、脑震荡是常事。杀个人也没什么大惊小怪,人们听说谁把谁杀了,哦一声就过去了。而这次的现场,得有多大的仇恨才能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做这样的事呢?郑队认为此案熟人作案的嫌疑大,很可能是情杀,先往这方面排查。
张瑞走出阴森昏暗的家属楼,深呼吸了一下,外面阳光明媚,春风和煦,杨絮漫天飞舞,一切似乎都在骚动之中。张瑞有点兴奋,作为一个刑警,谁都盼着能碰上个大案子。张瑞随即开始排查受害人身边的相关人员。受害人小白,是白银公司铅锌厂的职工,人长得俊俏,是铅锌厂的厂花,因为喜欢穿白球鞋,工友们都唤她“小白鞋”。调查之后发现小白鞋的社会关系比较简单,男朋友也在同一家厂上班,朋友就那么几个,彼此都熟悉,排查下来、几个人都没有作案时间。于是又开始往亲戚方向调查,不久发现也是条死胡同。几个月之后,所有线索都无果,专案组解散。张瑞开始有了做刑警后的第一次挫败感,当时他不知道,这一切只是个开始。
张瑞其时来白银一年多,他是兰州人,郑队是他爸老战友,于是警校毕业后他便来到了距兰州80公里的白银公安局,跟了郑队。当时的白银市还不大,从南往北五公里,从东到西也不过十公里多,主街道就一条连着水川路的人民路。白银市得名据说是因为明朝洪武年间在这开办了官方办矿机构“白银厂”,建国后这里本是山沟荒野,五十年代因为发现了大量矿藏金属,主要是铜,国家成立了白银公司开发矿藏。整个城市就是一个厂,一切基建医疗交通都是为白银公司服务。第一代来到白银的大多是开发大西部的知青,来这后当完农民当工人,他们有句口号叫“献完青春献终身,献完终身献子孙”。后续因为白银公司的壮大和良好的效益涌入了大量外来人口。张瑞来的时候白银公司还处在好光景,那些个露天大铜矿,是真正的“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随后的两年,张瑞跟着郑队大大小小的破了不少案子,但每当想到88年那个案子就如鲠在喉。张瑞在警校就是优等生,酷爱看侦破小说和玩解谜游戏,任何谜题对他来说都是一次挑战,他时常翻看88年案子的卷宗,他知道要破此案除非凶手继续犯案,不然这案子就沉了。再后来,张瑞在家人的介绍下相了亲,对方是兰州银行的职员,端庄贤淑。张瑞在93年结了婚,想着过两年找机会调回到兰州,如果不是系列凶案第二起的发生,张瑞或许已经过上生娃养家的正常生活。
1994年7月27日。
下午2点左右,白银供电局19岁女临时工石某在单身宿舍遇害。受害人颈部被切开,上身共有刀伤36处,血呈喷射状布满整面墙。现场让张瑞马上想到了6年前的那起凶杀案,同样是是入室凶杀强奸,手法也相似。张瑞在卧室门把手上发现了一个血指纹,这是第一次采集到凶手的指纹,但这也表明凶手不加掩饰,根本没把警察放在眼里,这是公然的挑衅。另外单身宿舍的公共洗衣房里还留下了一摊血水,应该是凶手在此清洗过身体,这说明凶手有着极强的心理素质。侦破工作马上展开,嫌疑范围还是先锁定在熟人作案。这次被害者接触的人相对复杂,她是舞厅的常客,于是调查方向首先指向了舞厅。除了麻将打牌外,当时白银最热门的休闲活动就是跳舞,最有名的是白银饭店楼下的皇后舞厅。那里是工人们荷尔蒙释放的地方,白银饭店门口那时一晚上起码打四五场架,一个月都得打死个把人。为了不打草惊蛇,张瑞先便衣在舞厅混了几天,排查了和被害人平时有接触的相关人员,一无所获。接着张瑞在一次私下的饭局中把白银黑道上的几个人物喊了来,说只要谁能帮这个忙,把这个人给找出来了,就是我兄弟,以后一口锅里吃饭,一个碗里喝汤。然而几个月后依然没有确切的线索。当专案组又解散时,瑞变得有点颓,郑队劝他,年轻人,我们搞刑侦的总有破不了的案子。白银虽小,却也不是个世外桃源,这里外来人口多,构成复杂,实际每年的破案率都不到60%。总有破不了的案子,也总有冤案,接受现实是做刑警的一个基本心理素质。但张瑞很难走出情绪,每天下班后依然去皇后舞厅,不跳舞,找个座位坐下抽烟喝酒,看着球形的镭射灯在上方疯狂地滚动,四射的灯光像一把把刀片一样切向人群,张瑞闭上眼,眼前一片恐怖的血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