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夏音被安顿在二楼一个向北的小房间里。打扫得很干净,只是窗子太小通风不足,有股霉味儿,也没有装空调。尽管闷热不堪,我却睡得很沉。也许是水喝多了,半夜我被一阵尿意唤醒。看了一眼表,才两点半。离天亮还远着呢,看来只能硬着头皮下楼方便了。这小楼房间虽多,却只有一楼有卫生间。我动作很小心,却还是吵醒了夏音。她揉着眼睛拦住我说:“大半夜的你就别下去了,床边就有痰盂,明天再倒掉就好。”爱干净的她真是一反常态。“我还是下去吧,当着你的面尿尿我做不到啊。”我一口回绝了这个提议。“那你等等,我陪你下去吧。“夏音说。“我一个大男人,上厕所还用陪?你快好好睡吧,这两天累坏了。”我给她拉好被子,赶紧下楼了。
走过吱吱呀呀的楼梯,到了一楼走廊,我又闻了淡淡的尸臭气。一想到还要路过棺材和遗像,我心里害怕极了,不由有些后悔没听夏音的。周遭安静的吓人,能清晰地听见墙上挂钟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突然从门厅里传来一阵响动。“咔嚓...... 咯噔,”不会是遭贼了吧?我一时顾不得去厕所,几个健步冲进门厅。只见前门四敞大开,一个黑影好像从棺材里窜了出来,逃向门外。我连忙追了出去。拴在外面的黑子见了我,又开始蹬地狂吠。我的心随着狗叫声一阵狂跳,仿佛要从胸膛里跳出来。等回过神来,那黑影已经逃出院子,不见踪影。我正要追出去,却被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胳膊。我猛地回头,是夏音。她神色凝重地对我说:“天黑危险,别追了。”
我心有余悸地回到屋子里。只见门厅里的灯亮着,岳母和夏琦都在,正神色惊惶地看着我们。显然住在一楼的他们都被刚才的骚乱惊醒了。夏琦眼神狂乱,呼吸急促,他站在棺材前,支支吾吾地说:“姐......我,这....."
我看见他身后棺材盖开着,又联想到逃走的黑影,脑子里都是死人复活的市井传说。没想到接下来看见的情景远比诈尸还要可怕。
棺材里血污四溅,冲鼻的恶臭使我无法呼吸。岳父的遗体头部不翼而飞,脖颈被切断,血肉模糊。此刻我竟对昏暗的灯光心存感激,这样才不必看清楚太多细节。仅仅只是一瞥,我已经魂飞魄散,胃里翻腾不止了。“姐......姐夫你还是别看了,我这就盖上,姐你来帮忙吧。”我不忍让夏音看见棺内尸体的惨状,拦住她,跟夏琦一起吃力地将棺材盖合上。
“齐跃,这......这不会是你干的吧?”岳母拉住我问道。她头发乱蓬蓬的,穿着不成套的家居服,看起来非常疲倦。
“我......我只是出来上厕所,看到有个人影从棺材里窜出来跑了,我没追上。”我没想到自己会被怀疑,连忙辩白。夏琦也说:“妈,你别瞎说,姐夫要爸的头干什么呀。”虽然这么说,他看我的眼神却不太自然。
“你们都在这里干什么?”夏至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楼,一幅睡眼惺忪的样子。她虽然在向大家发问,一双丹凤眼却直直地盯着我。她只穿了套半透明的短衣短裤,我连忙别开视线。岳母拉住她大概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夏至没看到棺材里的惨状,所以算是我们几个里受到冲击最小的。她带着与年龄不符的镇定说:“我们还是快点收拾好吧,天快亮了,一会出殡的人该来了。”说完又拉着夏音,小声说了一句家乡话,我没听懂。夏音也说:“小至说得对,爸的事,以后再说。跟亲戚朋友就说尸体停了太久,没法看了,别让任何人看到的好。”
岳母点点头,抹着眼泪说:“可怜我家老头子,怎么就没落下一个全尸。“紧接着她又突然像想到什么了一样。压低声音说:“小音,你说是不是山童子。”夏音回以无声地摇头。“什么是山童子?”我抑制不住好奇追问道。
“山童子,笑嘻嘻。 住在深山捉弄你,青天白日路也迷。迷了路来莫生气,口无遮拦犯大忌。招惹童子把仇记,摘了脑袋做球踢。”夏至突然凑近,在我耳边哼唱起这样一段像童谣一样的小调。她身上有股腥甜的味道,令我避之不及。“前几天,爸不是去山里拾蘑菇迷了路,很晚才回来。以他那脾气,肯定一直骂骂咧咧的。招惹了山童子也说不定.......”说完她又递给我一杯水,一双丹凤眼流转着妩媚的光,跟眼下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姐夫,你也累了,喝点水吧。”
我大致明白了她们的意思,这里应该一直流传着“山童子”的民俗传说。所谓山童子也许是类似山神一样的存在,以顽童的形象示人。虽然摘了人类的脑袋当球踢这种事听起来荒诞又残忍,但一般山区都会有类似的传说。看到岳父遗体脑袋被砍掉的场景,联想到鬼怪行径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常人做事都有动机,砍掉一个人的脑袋通常是为了杀掉这个人。可是如果这个人已经死了,还要砍掉他的脑袋且偷走,根本想不到有什么合理的动机。
“夏至你不要胡说, 我们还是准备一下葬礼吧。”夏音打断了夏至,把我从她身边拉开。我这才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蒙蒙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