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萧遥光,是在我成亲后第二年的春天
那时东都牡丹盛放,争妍斗艳,国色天香
而肃王府的牡丹又数天下一绝,就温养在王府后园
夫君江则玉怜我自小从未出过西川,于是便在同父亲拜会肃王时,将我扮作小厮模样悄悄带在身边
去看牡丹,要穿过觥筹交错的厅堂
我端着酒盏,在门口远远地看了一眼坐在主位的萧遥光
他一身玄色绣金蟒袍,神姿高彻,黑发如瀑,恍如一块经天人精雕细琢的墨玉
让人忍不住想靠近探究,却又清冷孤寂,让人不敢亵渎
我一时间没来得及将黏在他身上的眼神挪开,却发现他忽然偏过头
青瓷般沉静温润的眸光,穿过蛇舞龙飞、歌舞升平的宴会,穿过众人推杯换盏的喧嚣,在那一刻与我撞了满怀
我被人轻轻撞了撞,盏中的酒液混着破碎的烛光,在盏口潋滟荡漾
身后催促的声音传来,我慌乱别过眼,跟着其他小厮一同走进了连廊
连廊外,江则玉站在尽头岔路处鲁我
在看什么
他轻轻牵住我的手
从亮如白昼的宴会厅出来时,屋外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黯淡
我下意识回头朝那个方向望去,什么也没有,一如往常
江则玉的淹没在阴影中,手心传来的温度却愈发清晰
我摇了摇头
没有,我在想这样偷偷跑进肃王殿下的牡丹园,万一碰上他,该怎么解释
不会的,我都安排好了,你且安心
就算肃王知道也没什么,有我在,定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
我抬头望向他,仿佛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只有那双眼睛,倒映着夜幕中星星点点的烛光
在遇见江则玉之前,我的人生是一片黑暗的
先帝平元七年,我爹在齐陵周氏那场叛乱中舍命护驾,为我谋来了县主的爵位
那年我已经十七岁
亲眼看着贼人的匕首刺进我爹的胸口,他浑身是血地嘱咐我好好活下去
树倒猢狲散,我爹在西川节度使麾下做幕僚,原本也是体面人家
我爹死后,我娘为保护我被家族其他人害死了
族人争抢着我爹留下的财产
嫌我碍事,将我这个亲生女儿逐出家门
偌大的天地下几乎没有一处是我的容身之所
可能上天看我活得太苦,不忍心叫我这么死了,让我在逃命的路上遇见了江则玉
我朝地广,皇帝实际控制的势力只有以安奉、洪清、西川三镇为首的河西地区
而以泰川、云周、亭阳为首的河北三镇,拱卫在东都,亦如虎视眈眈的狼,张牙舞爪地逼向东都
各藩镇暗自较劲,战火纷纷
烽火连天的乱世中,连简单地活着仿佛都成了奢望
全天下除了搅弄风云、作壁上观的贵族外,只剩下疲于奔命的平民
战争是上位者的游戏,而我们只是棋盘上被搓圆捏扁的尘埃
曾几何时,我以为我是幸运的
安奉节度使将我留在了安奉
让我重新以县主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嫁给江则玉
那是我最安定幸福的时光
我时而会惊醒,生怕这份命运的馈赠,又会突然被老天爷收走
可这一切的一切,就像是死亡来临前美好的走马灯
在安奉节度使带着我和江则玉进入东都的那一刻,彻底走向消亡
按理说,萧遥光无论如何是不会离开宴会的
江则玉提前做好了对策,即便萧遥光离开,守在附近的侍从也会第一时间提醒
届时我们从后门绕到王府外,也不会遇上他
我们来之前就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
可在牡丹盛放的那一刻,萧遥光却出现在了我的身边
他一身酒气抬起我的下巴,当着江则玉的面吻了下去
而后居高临下地差人将想要护住我的江则玉按倒在地
用不容置喙的冰凉语气说
擅闯王府行刺,这是死罪念在与你父亲共事一场,给你一条活路
收拾你的东西滚出肃王府,别让孤再看见你
我被萧遥光禁锢在怀中,回头望着江则玉无声地流泪
走,快走
他几乎快要失了神智,拼了命还想从层层侍卫的阻挡下抓住我
直到安奉节度使赶来匆匆将他带走
混乱中,他的衣角从我指缝间滑走,就像一场抓不住的美梦
他抬头回望着我,眼中满是慌乱与不可置信
从那以后,我便成了独属萧遥光一人的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