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到县城的主人公被深深吸引住了,好迷人的县城噢!世上原来还这么多凑在一块的房子!它们凑在一块就叫城呀?这是小主人公头脑里对“城”形成的第一结论。县城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油条的香味飘过,馒头的香味飘过,甚至米饭的香味飘过,强烈地冲击着小主人公的神经;还有,街对面那圆圆的绿色的,那是什么?西瓜!头一次听说。主人公目不转睛地一边走,一边盯着,好想亲自去摸一摸。可是,还有更诱人的那是什么?母亲告诉他,是苹果。孩子听着母亲开始生气的声音不敢再问什么,更不敢提更高层次的要求,只得乖乖抓着母亲的手,飞快地走。憋了好久,主人公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多好的城啊!要是咱们的家住在这里多好啊!”
“那以后你努力念书吧!”母亲随口应一句,依旧拉着他急匆匆地走。母亲只在堂妹结婚时到过县城一次,现在已不太记得清堂妹住在哪街哪号,她将堂妹的名字说出来,向随意碰到的人打听,结果谁也不知道。不得已,她只得打听烟草局,因为她听说姓周的堂妹夫在烟草局工作。很容易打听得了,原来就在前面五十米处了,大街尽头了,她急急的一边张望一边只顾往里走,被门卫叫回来,她忙道歉,说明来意,人大机关大院门卫用高度怀疑的眼光首先盯着她布袋里装的母鸭,又看看她的孩子,好半天才告诉她,她要找的姓周的是烟草局财务科周科长周友乔。母亲谢了又谢,一手提着鸭,一手牵着孩子按着门卫的指点,终于在人大机关的底楼,找到了堂妹夫。
周友乔原是小主人公母亲娘家的远亲,他和母亲堂妹的婚姻,就是母亲的母亲即小主人公的外婆搓合的。那时的周友乔,还是满脑子幻想还没有定型的书呆子,结婚后曾一度保留着书画爱好,他参加过几次书画大赛,一次也没有获奖,看到别人一次又一次地把奖拿到手,于是就坚定地认为这种现象是天道不公,每次失败后就迫不及待地吟“世与我而相违兮”,“世无豪杰,使竖子成名”等句以遣怀;甚至有次借酒遣怀之下,把他妻子当时为转正工作而特意托人从远地带回来打算敬献领导的一只符离集烧鸡给几口气吃完了,弄得妻子又哭又闹,干脆不再联系工作,每天只要一下班,就离家和三朋四友打牌去了。他后悔不迭,骂骂咧咧的从此放弃了书画艺术。
虽然母亲和堂妹在娘家未出嫁时,亲密如一母所生,但各自成家后,就几乎没有来往了。不来往的原因,从主人公家来讲,是相距遥远,平时家里还不能承担这笔来往的费用;至于堂妹家,就不得而知,总之他们没再来往。
母子二人的来访,让姓周的姨父很诧异,他老半天没想起主人公母亲是谁,母亲忙补充作自我介绍,努力恢复他的记忆,他好不容易才点点头,一边嗯嗯地听着,一边看着办公桌上的文件,半晌,看看时间对母亲说:“你们来一趟不容易的,看,我都要下班了,你们还没用午餐吧?”
母亲不假思索地说用过了,姓周的姨父于是又说:“那……到我家里去,去坐坐吧?”
这一句貌似热情其实极度冷漠的话的言外之意,就连未曾上学的小主公都听出来了,他感到莫大的委曲,迷罔地望着母亲,母亲噎了片刻,她或许还没有听出其中的意味呢,因为她接着回答说:“……坐坐……吧”。姓周的姨父带着母子二人很快离开的办公室,往他家里走。
姓周的姨父的家位于农贸市场内,从农贸市场门口往里还得走过约一百米,母亲一边跟着姨父的脚步,结结巴巴地把来意说了个大概,并特别表明要借二百五十元钱,对方沉默地听着,没有发表意见。一路上,母亲反复要自己的孩子叫姨父,然而,无意噎在小主人公心中的别扭始终使他难以叫出口,他似乎已直觉到眼前的这位姨父是会让他母亲失败而归的人,是敌人。心里盘桓了许久,才想起在家临行前对母亲的承诺,在母亲着急地第三遍要求他时,他只得叫了声“姨父”。
“孩子还是挺乖的嘛!”姨父心不在焉地夸奖一句。这个夸奖,落到小主人公耳朵里,基本相当于施舍了。母亲忙忙的补充说明孩子没见过世面,畏怯生人什么的。菜市两边有许多水果摊,如果这位姨父能顺手买它两三个,哪怕一个放到孩子手上,孩子对他的印象会立马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可它没有,这使得已对母亲不敢抱希望的主人公更加失望。姨父带着二人视而不见地穿过水果摊区,到了他的家里,把母亲抱来的鸭放在屋外的一个小笼里,然后回屋,给二人沏了盅茶,让他们在沙发上坐着,然后对母亲说:“不巧你堂妹不在家,你俩多年不见了,她也怪想你的,我去找找她,她说不定在什么地方打牌呢!”
“没关系,没关系,咱们等会就得了。”母亲说。姨父把二位客人放在屋内,出去了。
小主人公一手抓着妈妈,好奇地打量着屋里的一切:屋里才装修过,简单装修的,全新的墙纸,柔柔的沙发,漂亮的座钟,还有屋中间那生着三片叶子的是什么,他问母亲,母亲想了会告诉他是电扇。小主人公瞧着,如饥似渴地想看看它是怎么工作的,屋右角有一个仿古小台凳,台凳上一个圆形的玻璃缸,显然是才买的,因为上面定价300元的价格标签还没有撕去。缸里养着九条粉红色小金鱼,很逗人喜爱,小客人忘情地观玩了好一阵,恋恋不舍地回到沙发上。沙发旁边的柜台上有部电话,油黑黑的趴在那儿纹丝不动,小客人的视线刚好落在它身上,它就嘀嘀地响起来,母子二人吃了一惊,屋里没有主人,母亲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阵铃声,站起来,望了望,又坐下她根本不会接电话。小主人公一跃而起,伸手欲抓,母亲忙把他喝住:“让你别乱动,忘了吗,弄坏了用你脑袋赔。”小主人公唬得立即循规蹈矩地坐好,噤若寒蝉地盯着它。
电话孤独地响了七八声后,终于不响了,母子二人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正襟危坐在沙发上。主人这一去,如同去了离恨天,半日不见踪影。如此信任地让客人呆在家里,毫不担心主人有什么不轨行为。一个小时过去了,主人还没有回来。小主人公坐不住了,加之肚子开始咕咕作响,他小声地告诉母亲,他想吃果子,一直端坐着没有吭声的母亲忽然回过头来,用手捏捏儿子的小手,没有说话,低下头闭上眼睛。
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主人还是没有来,孩子再次告诉母亲自己饿了,母亲什么话也没有说,起身出门去,走到门外不远处的一个青苹果摊前,问:“这苹果多少钱一斤?”
小摊主用手比了比,说四毛,母亲又问:“二毛五行吗?”
“最少三毛吧,就是卖价,不讲了!”小摊主挺直爽一步让到位。母亲还在犹豫,小主人公心里咚咚跳,担心极了快买呀!母亲犹豫了片刻,拣了三个,一称,刚好一斤。
小主人公如愿以偿了,平生第一次用手触摸到这种见所未见的可爱的水果,并且还要亲自享用它,真是史无前例的幸福啊!他没等母亲掏钱付清,就从商贩的秤盘中抓过三个苹果,快乐地牢牢地捧着,生怕母亲反悔不买了,或者它不翼而飞了。他抱着已铁定属于自己的苹果,回到屋里,满足地在沙发上坐下来,大有生米煮成熟饭的稳妥感,把刚才的不快忘到九霄云外。母亲进来了,她瞧着孩子小心翼翼地品着苹果,仍然一句话也没说,转过头去。
又过了半个钟点,一个六七岁的和小主人公差不多大小的浑身是汗的男孩子从外面跑来,猛地推门而入,发现客厅里有陌生人,他怔住了,仔细地打量二人一会,问:“你们是谁?我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