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未折之花
凛若冰霜的你,犹如未折之花,色香依旧。
————未折之花
夜色渐浓,无星无月,枯草丛中悄无声息,更给这苍茫的原野带来几分荒凉。
路上人踪绝。纷乱的时代,谁都无法预计明天的事情。
客栈也早已打烊,唯有街角的一家客栈依然亮着灯。
纷乱中的安静,安静中的诡异。刺骨的寒风刮进屋里,但他们似乎都全无知觉,不言不语。他们有老有少,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形态不一。不多不少正好六个人分坐在六张桌子上,奇怪的是客栈掌柜早已不见踪影。
第一张桌子上坐的是一个坦胸露*乳笑眯眯的胖和尚,他一手提着酒坛,另一只手正忙着往嘴里送刚卤好的牛肉干。他倒了大碗酒,喝罢便起身走到第二张桌前面若重枣的佩刀大汉前,道:“来人可是右护法座下‘霸王刀’京大戟?”胖和尚那一声似中雷轰顶,可见其内力深厚。
京大戟立即起身,恭声道:“不敢不敢。”
胖和尚大笑,突地立掌成刀,迅疾横砍他的颈间,京大戟大惊失色,却也不忘竖臂格挡,只听得他关节处咯咯作响,额头上汗珠直冒,正要抵挡不住,胖和尚手刀一撤,大笑道:“好,‘霸王刀’果然天生神力!”
他笑罢,突然伸出两指去夹第三张桌上锦衣男子手中的酒杯,锦衣男子桌下脚尖轻点,猛然从桌凳间掠起,胖和尚的两指堪堪划过他的衣襟,锦衣男子不禁变色,轻飘飘落在桌子对面,杯中的酒却洒出了几滴。
胖和尚笑道:“‘一鹤冲天’南鹤虱轻功不错,算的上江湖新一辈少年俊杰,足够在右护法座下办事了。”
第四张桌子上,一个瘦小老人闭目不语,他面色枯黄,下巴尖细,一双枯木般的手隐藏在宽大的袖中。
胖和尚走过去,道:“这位可是‘见血封喉’丁公藤丁大师?”
老人睁开双目,灰白浑浊的眼紧盯着胖和尚,阴笑道:“大师不敢当,正是小老儿,承蒙右护法看得起。”
第五张桌子的中年男人突地看向丁公藤这边,一双钵大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丁公藤面色突变,道:“夏枯草,你真是阴魂不散!”
胖和尚也微微变色,道:“原来是‘铁手无情’夏枯草。”
夏枯草冷哼一声,酒杯在他手中化作齑粉簌簌落下,他转过身似不愿再理会这些人。
胖和尚转身走向第六张桌子的华服男子,他正低眉看着手心,全似不受他人干扰。
胖和尚脸色微变,笑道:“可是右护法义子苏家公子苏方木?”
华服男子抬头,看着胖和尚,笑道:“大师客气了,有机会我定会在义父面前为您多美言几句。”
胖和尚笑道:“多谢苏公子。听闻公子就要与水姑娘成亲了,恭喜恭喜。”
苏方木的目光柔和了许多,笑道:“承大师吉言。此次天道流一事解决就准备成亲了,大师还是快些开始吧”
胖和尚笑了笑,转身道:“当今江湖分两大势力,我圣教自然不用说,中原各派武林盟欲与我圣教对抗,简直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但近来江湖上又出现了一股新势力,他们自称‘天道流’,已经残杀了不少圣教子弟。今日一聚正是为了这‘天道流’。各位都打探到什么消息?”
京大戟沉声道:“据打探,他们似乎与朝廷有关。但江湖人士向来不屑与朝廷勾结,莫非是朝廷想清剿江湖势力?”
南鹤虱道:“近几年来,我圣教与中原各派争斗,死伤无数,恐怕是引起了朝廷的注意。江湖势力历来被朝廷视为一块心病,怕是……”
丁公藤冷笑道:“区区一个天道流算不得什么。若是江湖势力彻底被清剿,那他姓赵的天下也就完了!”
夏枯草冷冷看了一眼丁公藤,沉声道:“我圣教每年必需的物资大部分来源于地方富豪,但近日来他们接连被杀,可见他们是有意针对我圣教。”
胖和尚笑着看向苏方木,恭声道:“不知苏公子怎么看?”
苏方木正抚*摸着一只白莲铜簪。簪子极致细密婉丽,细细镂刻雕莲花的铜身,一端的白莲更是采用上好的羊脂玉雕成,莹亮润透,极尽妍态,宛若温柔的女子如秋水般的眸子。
他放在手心轻轻地抚*摸,仿佛恋人间的耳鬓厮磨、轻声耳语。
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来道:“我曾仔细看过近日被杀之人,均为一剑穿喉以致毙命,剑法快、准、狠,不知天道流何时出过如此剑法高绝之辈?”
胖和尚沉吟一会儿,正欲说什么,门外却突地刮起一阵风雪,刺骨的冰冷一瞬间蔓延开来,一阵发自内心的森冷猛然而生。
但凡高手,对于剑气杀气都很敏感,一个真正杀人无数的人,他们自身沾染了太多鲜血怨灵以及无数的罪孽,是以杀气外露,剑气横生。眼下这种情况,却让胖和尚猛然惊起,那是将杀气隐藏于刺骨寒冷之中,仿若冰冷的剑锋正抵于喉间,下一瞬间就能置人于死地。
苏方木不解道:“大师为何惊坐而起?”
胖和尚转身看着毫无察觉的五人,沉声道:“有杀气!”
丁公藤笑了笑,道:“和尚,莫不是怕了?哪里来的杀气?”
胖和尚无暇理会他的嘲讽,转身便走出去意欲探个究竟。
……
一阵寒风夹雪刮进客栈,几人抬头却见胖和尚正定定站在门外。
丁公藤冷笑道:“和尚莫非是吓得不敢动了么?”
却听得胖和尚发出一阵“咯咯”的声响,沙哑难听,如同地狱恶鬼的嘶声喊叫,只听得他道:“好……好快的……剑……”然后便缓缓跪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凛风呼啸,乌云尽散,明月浮现,凄清的月光映出他身后的俊美少年苍白的脸,凛若冰霜的容颜犹如未折之花,色香依旧。雪舞纷飞,血光飘散,未能沾染他一丝便消逝于风中,其冰雪出尘之姿令人不敢逼视。
京大戟看着眼前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年,再看他浅葱色的外衣,袖口的白色流云图案,惊道:“你……你是天道流的人?”
少年默然不语,但手中的剑却已挥动。
夏枯草急声道:“苏公子先走……”声音戛然而止,苏方木还未动得丝毫,剑已贯穿了夏枯草的喉咙,温热的鲜血溅在他的脸上。
一剑封喉,好快的剑!好准的剑!好狠的剑!说杀便杀,鲜血未染得他一丝一毫,他犹如罪孽之花,冰冷嗜血。
丁公藤掌中的毒针还未射出,京大戟手中的刀还未挥出,但他们已经永远不可能发动了,少年的剑快得可怕!
少年冷冷盯着举剑冲上来的苏方木,他的眼底没有一丝温度,残忍的弑杀于他而言似乎只是家常便饭一般简单平常。
少年挥剑,却不想苏方木剑锋突地一转,堪堪划过他的衣角。苏方木还未来得及转身,剑锋已从背后刺来,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刺穿喉咙的剑,手中的剑“叮”的一声掉落在地上,他倒在地上似乎还想提剑,“不……不想……死……”一只白莲铜簪缓缓滑落出来,苏方木的目光又变得温柔,一行清泪滑落,他缓缓伸出左手,想抓住白莲铜簪,却被少年又一剑刺穿胸膛,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努力伸出手想抓住簪子,却无能为力,只是喃喃低语道:“不想……死……泽……”至死他仍想抓住那只簪子。
突听得一人笑道:“逃跑可不行。”一剑划过,正欲逃窜的南鹤虱嘎声倒在地上。
一二十多岁的男子走进客栈,看着地上死去的几人,叹息道:“真是,每次都被琴心你先杀掉,不愧是‘天剑’,不如下次留几个给我。”
男子走上前,看着地上死去的苏方木,道:“这就是苏方木,每年提供给那群叛逆分子的幕后人?”
琴心道:“商陆,下一个要刺杀的人是谁?”
被唤作商陆的男子转身笑道:“不急,上面的任务还未下达,我们可以放松几天,连续一个月完任务,你不累么?”
琴心没有理会他,转身走出客栈。身后的商陆自顾自笑道:“终于可以歇几天了!话说满身血还真是不舒服。”
天道流虽组织严谨,法度严苛,居住的地方却不太严格,他们只是居身于一家普通的二层客栈里,他们大多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剑士,只能每日完成任务后,回来小酌几杯,换几个姑娘陪酒,日复一日。虽然生活看似*靡,但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剑道,或为保护亲人,或为天下苍生,或为寻安稳之所……而他们不仅要杀尽叛逆分子,更要杀尽那些为他们活动提供财力的人,例如苏方木。
据传天道流的发起人是曾经的武状元“温家枪”温少辛,一个心怀大志却壮志难酬的男人。如今天下纷乱,朝廷腐朽,外族入侵,江湖纷乱,杀人的事天天重复上演,他能做的只是尽己所能平定江湖纷乱,多守护一些无辜百姓。
一如既往,琴心和商陆回到客栈,跟同伴交流任务的完成。客栈一如从前的繁忙,毕竟三五个姑娘却要照顾几十个男人的饮食起居,实在不太容易。
简单的饭菜过后,商陆就接到一张画像,一个面泛红光,身着华服,体态肥胖的中年男人,商陆仔细看了看画像,交给一旁的琴心,小酌了几杯,道:“这就是下次任务要刺杀的人,关中富豪白果,据探他最近在这一带活动。”
琴心接过画像,道:“任务期限是几天?”
商陆一口酒险些呛死,他用力拍了拍胸口,急声道:“做什么?你又要去做任务?拜托,我们刚刚才完成一个好么,不用这么急,期限一个月!”
琴心道:“这么久?”
商陆倒了一杯酒,推给琴心,却被他推回,商陆白了琴心一眼道:“真是,居然不喝酒!”
他探过头,看着琴心手中的画像,道:“通常这种人会聘请很多高手为其保命的,这次任务不会太简单,自然时间长。他身边有马勃,是个很棘手的家伙。”
马勃这个人琴心自然是知道的,他的武器是一双钩子,使用钩子还在江湖上有些名气,那他就一定很不错了,要知道钩子这种武器本身就很难驾驭。
……
白天的街道自然不似晚上那般死气沉沉,但行人也战战兢兢,生怕祸事一不小心就惹上身。
一群官兵大呼小喝的清路,他们正运送一个囚犯。行人们都纷纷避开,却仔细竖起耳朵打探着,七嘴八舌的小声议论着。
“这不是刘家屯的孩子么,怎么就抓起来了?”
“听说是偷了半碗米,得罪了有钱人家,过几日就要问斩了。”
“偷碗米就问斩么?”
“据说是有钱人家的少爷看上了他姐姐,人家不从,就以此要挟。”
“这可真是……”
这样的事情几乎天天上演,人心早已麻痹,或许过一会儿他们就会忘记,转而谈论生活的艰辛。琴心早已漠然,他正欲转身离去,一股异香却突地袭来。
商陆急忙转身,探寻香气的来源,他惊叹道:“这是……”
琴心道:“白莲香。”
商陆惊异道:“没想到你居然懂女人的香气?但这可是寒冬,怎么会有白莲香?”
“快看,那个女子,真是个少见的美人!”
“啊!真的是个万中无一的美人,可千万别叫那些有钱的无赖看了去!”
“啧啧,真是美啊!”
……
随着一声声惊叹,琴心望过去,却只见一身着月白裙的女子背影,一晃而逝。商陆急忙抓过一个男人,急声道:“美人?在哪呢?”
男人突然被抓过来,吓得颤声指向对面,道:“那……那边,不过……已经走了。”
商陆像是泄了气的球,松开了那男人,吓得他立即跑了出去。
他颓然叹道:“真是,少见的美人我却没看到!”
琴心却微蹙双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晚,雪停月现,又一个男人倒在剑下,他正与收剑回客栈,一道寒光闪过,一柄剑险些划过他的胸口。
琴心转身,一黑衣蒙面男子沉声道:“看样子你就是那个隐藏的剑客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不过,圣教未免太看重你了!”
客栈里,一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端坐于上方,沉声道:“近日,琴心接连被人暗袭,虽然每次毫发无伤,但这也证明了叛逆分子已经注意到了琴心。绝不能让他们知道‘天剑’的存在,他是我们天道流隐藏的王牌,只接受暗杀任务。”
座下众人齐声应道,他们对于领队无不言从,只需回答是或不是,无须多问,这是队中法度,任何人不能怀疑,更不能不从!
温少辛对于这一切都很满意,只有严苛的法度才能规束流浪的剑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