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过眼云烟
我和致宁住在牡丹园里。他白天会去商铺。邵家商铺里卖百货,大到古董珍玩、貂皮大袄、山珍海味,小到米醋油盐、胭脂水粉、针头线脑。只一个济南城就开了八家店铺,附近的城镇也有分铺,银票源源不绝的赚进来。在这乱世里,邵家是根基深稳的。
晚上,他回来和我一起吃饭。
偶尔几个节日或者什么重要日子,老太太才会叫这大家子人一起用餐,平日我们落得清静。
致宁很喜欢看书,我介绍鲁迅的《狂人日记》、《呐喊》和《彷徨》给他看,他爱不释手,废寝忘食的看。有时,他也会感慨几句,说没能如我一样参加那场爱国学生运动,是可惜和遗憾的。
我一听他提起那场运动,眼神便会变黯。
一个月前,我还在北平与同学们示威游行,云集地安门慷慨激昂的喊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口号,后来受到军警镇压,一批又一批的同学被逮捕,我也在其中。
父亲买通军阀政府的高官,将我偷偷捆回了济南,他愤恨的骂道,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有违先例送你个女流之辈去读高等学府,是希望你知书达理,日后与名门望族联姻,你却在外面惹是生非!
父亲生怕我逃回北平,索性将我嫁入邵家。
对于这门包办的封建婚姻,我本是绝食反抗的,但母亲以性命相逼,我无奈之下只能答应。
致宁知道我的不情愿,所以他对我以礼相待,从不逾距,也无怨言。
只是有次,我在窗下素描一个男子的侧脸,被他看见,于是问了句,映容,他便是你心里的人吗?
我怔愣了一下,轻轻叹息,他只是过眼云烟罢了。
过、眼、云、烟。致宁一字一顿的重复那四个字。
我抬头看他。他却看向窗外。
眼神里有说不清的情绪,哀哀地,似是寂寥。
4、缀玉之死
我一天到晚待在牡丹园里,看书、品茗、画画、给花草浇浇水,极尽全力修身养性,以此淡忘北平的生活。很少出去,与致远的那群妻妾们更是甚少往来。她们亦待在各自的园里,各怀心事。
直到那日,三姨太缀玉离奇吊死在汀兰园里,平静终被打破,我也由此走入深渊里,无法遁逃。
那是一个冬日,我早早起来带着紫云去了小厨房,亲手给致宁做早点,一盘水晶包,一碗清粥,还有几碟小菜。昨夜致宁跟我讲起,小时候他最喜欢吃四姨娘做的水晶包,晶莹剔透的皮儿里裹着整颗的虾仁,一口吃一个,无法形容的香。我听得心里一热,就想做给他吃。
热腾腾的早点刚端上桌,老太太身边的青云就急匆匆跑来,哽咽着说三姨太在汀兰园里上吊了,发现时身子都僵了。
汀兰园?致宁惊愕地低吼一声,扔下刚拿起的筷子冲出门去。
我沉住气问青云,三姨太怎会死在五姨太的园里?青云神色怯怯,摇头不语。见她为难,便也没再问下去。
待青云走了,紫云上前告诉我,老太太是不允许下人议论主子的,知道了会杖罚。我默默哀叹,残酷的封建礼教何时才能彻底根除?!
我让紫云带路也去了汀兰园。老太太已经回去,缀玉的尸体也被抬走,二少奶奶佩凌和两个姨太太正在安慰五姨太晚凉。晚凉苍白着脸,隐约有泪痕。
汀兰园里有两棵青桐树,听传嘉庆年间就栽下的,已算百年古树。缀玉当时被一条白绫挂在其中一棵树上,脸色铁青,舌头伸在外面,僵硬的身体被寒风吹得摇来晃去,甚是恐怖。
晚凉说,今早正在梳妆,就听见丫头橙云在院子里尖声大叫,她走出去一看,也吓得丢了魂魄。
致宁和致远从门外进来,似乎商量过了,对缀玉的死他们缄口不提。致远将晚凉搂进怀里,一只手抚着她背脊,俯头在她耳畔低语几句,她便舒展了紧敛的眉。而致宁看见我在,就走过来挽我的手,映容,我们回去。
我跟着致宁往回走,心里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到底是什么,却又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