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勉大人,一切都已收拾妥当。”
两位插着镀金金钗的红袍女仆作揖行礼,请他进入厅堂。
禾勉点点头,赏了两人几两银子,起身去往厅堂。禾勉特地留心了一下两侧的人物,各家家主或者少主都应邀出席,被各仆人带领至特地准备的休息室。
穿插在人群中是匆匆的奴仆,这一次是斯家百年难遇的大日子,万名仆人中选其一还嫌标准太低。
“禾勉管家,前面就是了,我们在此候着您出来。”
女仆走到厅堂前二三丈便自觉地停下脚步,禾勉也没心思去听她们说了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走进厅堂,女仆则乖乖地端立在外面,如两尊蜡像。
此时天空渐渐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毛毛雨,打在人身上出奇得凉,厅堂内有几扇窗未关,冷风从下而上掠过,败尽全身暖气。
斯沐被恋乐强制压在家主位上不得动弹,家主继位前必须一个时辰不饮食——因为并未预料到会有这种特例产生。害得斯沐只能吮着手指头,可怜巴巴地望着禾勉。
“禾勉,来了?”
恋乐站起身,走到禾勉面前。
“是的,不知夫人找我何事。”
禾勉纠结地站着,不知怎的,每次和恋乐对话,心里总是莫名发毛。
“一切是否安排妥当?”
“不辜负夫人嘱托,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恋乐古井无波的眼神泛起一丝涟漪,她走回座位抱起斯沐,随即大挥手臂。
“通知所有人,半个时辰后开始宴会!”
禾勉被吓了一跳,瞳孔在眼眶内疯狂地窜动。
恋乐见禾勉迟迟不应答,似乎猜出了些什么,冷笑一声。
“是不是皇家那群人还没来?”
“是——”
禾勉轻叹一声,果然还是被猜了出来。
“果然把自己高看成什么了!”
恋乐哈哈大笑,可冷意却似把把锋刃,刺透禾勉心脏。
“告诉守门人:半个时辰后,任何来访者都不允进入!皇家?一群自傲的小人罢了。你说是不是,斯沐?”
斯沐呆呆地吮着手指,看见恋乐傻傻地笑了起来,口水因此呈一条线地流到了地上。
“果然是我的亲儿子!”
恋乐逗逗斯沐,亲了下额头后抬头看着禾勉。
“你先去检查会场吧,我半个时辰后来。”
“是。”
禾勉趋步而出,走到门口时长叹了一口气——刚刚差一些憋死自己。方才的两位女仆走上前,身体微微打了个寒战。
“夫人吩咐你们带我去大厅,检查是否已经布置完成。”
女仆应声喏后,又带着禾勉来到大厅,才看到正门,纵使已经看过成千上万次的三人也不禁齐齐赞叹:
鎏金腾龙花梨柱,碧绿飞凤玉阶梯。灵鹤品茶在左,精猴鉴桃居右。镇皇朝龙眼万载不衰,引仙庭各圣百代来拜。隐士铁心也被融化,道人根净游此重生。世界无一可及,众人莫不羡慕。福地左右之于斯沐,洞天上下不属恋乐。
里面的仆侍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所有人都在疯狂地组织好最后一道程序,厅堂约占百亩地,每一处木柱上都高高挂上了大红灯笼,一根小小的蜡烛在内发出夺人的光芒:
熠熠金柱输烛光,阿房可及此厅堂?
云是后厅延塞外,若是兵出敌安狂!
禾勉将怀中的请帖册拿出,算了人数后确定所有位置都摆放正确。他刻意将自己的气息换成一株植物的程度,让专心的所有人并不会因为自己而忘了正事。
现在大堂布置已经完成大半,其余的也都是一些琐碎之物,一两个时辰就可以告讫。
禾勉一个疏忽将自己抑制的气息全部散出,那些下人立刻放下手中事务,向他行礼。
“做你们自己的事情去,我只是来检查检查。”
下人们应声喏后又重新开始自己的事。
左厅有几扇窗敞开着,禾勉本来想让下人去关上,可话在唇边却看见他们忙碌的样子,只好感叹着自己软心肠地走到窗前。
可当禾勉关到最后一扇时,他却下意识地向虚空中打出一掌,将窗外的几亩树木摧毁殆尽。
“奇了怪了?”
禾勉也诧异地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最后只好归结为自己太久没有酣畅淋漓地大战一场,所以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疯了般地发泄。
关上最后一扇窗,整个大厅就只有烛光闪耀,但依然比外面的艳阳亮了许多。再过了一刻,一应事务都准备完毕,日晷正指巳时,宴会正式开始。
恋乐端坐于金椅上,斯沐则熟睡在婴儿床。所有被邀请到宴会厅的客人,都齐齐被带入厅堂,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恋乐默默地等了最后的五分钟,而后吩咐禾勉。
“皇家的人既然没来,便让守门人关上府门吧,自视甚高的人我们担待不起。”
“是,夫人。”
禾勉让手下顶替自己一会儿,结果还没走上几步,耳边便传来一阵吟唱声:
“萌萌茵青君不惜,层层净云难遮阴?
危危门柱家不抵,人人却在笑血啼。”
一人大步跨过门槛,看笑话似的观察着宾客:
手握晶玉羽扇,头戴秘色玉冠。潇潇洒洒不念世间事,兢兢业业却怕皇朝亡。三步作赋,六息成诗。曹植阅后以七斗耻,许公遇之叹美颜无。一般游玩沿暗处才可,拜谒帝王早入席方行。天下第一才子,万界孤芳念想。励精图治真天龙,只叹不是黄衣身。
“原来是典王殿下,赐座吧。”
恋乐瞟了一眼,轻舞手指,将远处一张木椅移开,典王收起羽扇,微笑着坐定。
“恋夫人,在下公务在身来晚了会儿,请原谅。”
恋乐使了个眼色,禾勉即刻会意,派下人给干干净净地桌面摆上了珍果佳肴。
“我还要烦请典王谅解呢!如果下次皇家收到了请帖,来与不来请说清楚,否则下次我可真不会客气了。”
典王哈哈一笑,挥开羽扇,夹起一颗水晶葡萄弹入嘴中。
“记下了,以后我自当准时到来。”
恋乐冷笑不已,一掌将典王锢到墙上。
“小小王爷,何来帝皇之语!”
“恋夫人——”
典王疑惑的神情一闪而过,随即心明眼亮,用着若丝若缕的声音沙哑地笑了笑。
“真是的,恋夫人果然脾气暴躁,是小王口误,该当死罪!”
恋乐沉默半晌,而后将典王一把扔出门外。
“斯家不欢迎痴心妄想之人,禾勉送客!”
禾勉应了声喏,瞬息之间闪至典王身旁,架起他的身子,如风般倏忽离开众人惊讶的视线,来到后院。
禾勉替他抖下衣服上的灰,典王整理好衣服,云淡风轻地打开羽扇。
“恋夫人果然好计策——杀鸡儆猴。”
“典王大人请不要放在心上,夫人也是为了斯家好。”
典王点点头表示理解,他招来一朵祥云,跳了上去,清风徐来,云渐渐随之飘向远方。禾勉伫立在远处,刺眼的阳光挡住了视线,遂将前后两丈的乌云拉来,挡住了太阳。轻轻的吟诵声同时在耳边响起,婉转悠扬,豪放不羁:
余悲太古礼仪崩,为王虽好却非龙!
天哀饿殍饲饥众,子又何来食肉粥?
禾勉静静地聆听完,轻笑一声后跨回了恋乐身旁。
这时宴会正如火如荼地举行着,恋乐封闭了斯沐的听觉与视觉,以免被噪音和应酬的场面污染身心。
“一切正常。”
禾勉传念给恋乐,后者并未浮现任何表情,仅仅是点了点头。
“干得好,下去吧。”
“是。”
禾勉作揖后匆匆赶去厨房,去做一个管事应该的事,恋乐举起酒杯,向着所有宾客满饮三酌。
“小女子方才有些冒失。不过这也是为了贯彻斯家的祖训:‘不容异心’,这三杯算是赔罪了!请各位今天万不要留面子,尽管放开肚皮吃!”
她拍了三声掌,所有的都似排练好的,原先几近被吃光的瓜果蔬盘忽的消失不见,全部被满目菜品代替。乐师轻拨琴弦,高山流水配合着一旁的高僧烹茶。
幽香隐隐地馋人味蕾。两侧暖阁内的舞女飘然而出,云雾缭绕于足踝,如仙子下凡般惊艳,似菩萨转世之圣洁。
座下宾客无不欢喜,他们贪婪地享受舞蹈带来的视觉冲击,琴声传来的听觉享受,茶饭引来的味觉刺激。
只有上座恋乐扬起一窝浅笑,可就在此时,一只大手竟紧紧地钳住了睡梦中斯沐的咽喉!
“你是谁?”
恋乐大吃一惊,爆出全身气势,那只黑手僵硬了一息,被恋乐一刀斩下。此时的她已经脱下红袍,玄色紧身衣搭配唐刀,一派快然潇洒。
“恋夫人风韵不减当年,脾气也都没变小啊。”
恋乐诧异地发现那只手仅仅只是被切成一个断面,像是手进入了四维——她掀刀接住落下的斯沐,抱入自己怀中。
椅后的人渐渐显出身形,随着烛光被他一个个集于手中,他的九分脸都被蒙住,只露出一双淡若星空的眸子,恋乐总觉得仿佛在何处见过,但此时容不得自己多想!
“孩子给我,恋夫人可以活下去。”
“都说他人不懂做女人呢——特别是做了母亲的女人!”
恋乐的四周的本道都被他封死,既无法传念,更无力击碎。
“这个人比自己强的多。”
恋乐暗叹自己果然绝世已久,后浪都已经快要拍死自己了!
“夫人——孩子没了还可以再生,嗯,似乎也生不了了。”
在本道中,他可以模拟出自己想要的一切,而现在他的双手忽然出现了一对匕首,恋乐立即判断出此刃有毒!
“你究竟是谁?”
恋乐在本道上极速奔驰,由于其独立却也依附于空间的特性,在视觉上产生了似乎身后几丈便是道壁的错觉,但它几乎没有终点。
恋乐自是知道,但她必须要将斯沐保护好!
他摇了摇头,嘲笑着恋乐愚蠢的行为,他仅仅跨出一步,却陡然出现在恋乐身前,四只黑手捆住恋乐,他轻轻松松地将斯沐抱到了自己怀里。
“放开他——我愿意答应你的所有条件!”
“夫人,你以为这句话对我有用吗?既然他已经在我手里,我为什么偏偏要做好人地把他还给你,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遭罪?”
他的匕首已经贴紧了斯沐的脖子,只需一丝力气,恋乐就会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孩子恢复了知觉,最后在痛苦中哭哑嗓子后死去。
“孩子——把小沐还去吧!”
本道忽然化为乌有,一切恢复正常,只有时间依然暂停着。恋乐终于挣脱束缚,唐刀瞬间横在他的天灵盖上。他的身后站着一位和蔼的老者,两根手指紧贴他的脖子。
他心知肚明,老者比自己要强上太多,但他还是纠结着什么,最后只能撂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将斯沐扔到姬邬昌怀里,便在两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罢了,人算果然不如天算!”
。。。。。。
“姬邬昌前辈,多谢搭救。”
恋乐从姬邬昌手中抱回斯沐时,她竟然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夫人!”
禾勉破顶而入,一双手脚被紧紧地黏在一起,整个人像极了一只窝瓜。
“那小子有点小聪明,先把禾勉变成这样,然后再来袭击小乐。”
姬邬昌一挥手,将时间和禾勉恢复正常,整个宴席又恢复了嘈杂。
“小乐。”
“前辈,小乐在。”
恋乐在他面前万不敢放肆,或许之前自己还存在怀疑姬邬昌的强大与否,但自此以后,自己是真心地要喊一声‘前辈’。
“我就先走了。昨天闲来无事算了一卦,没想到就算出来斯沐有此死劫,看他慧根不错,以后就当我弟子吧。”
姬邬昌面带微笑,看着静静睡着的斯沐。
“如何?老夫这一生教过无数学生,但是弟子却为数不多。”
恋乐却出乎预料地摇了摇头。
“的确‘姬邬昌老前辈的关门弟子’,这个头衔非常吸引人,但亡夫曾有意:让他拥有安静的童年。这也为什么我会甘心让他被封印二十三年,否则,现在他也成为他爸那副死样子了吧!”
“也好,没想到我也有被回绝的一天——果然是若又的孩子。”
姬邬昌再向恋乐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化为几只喜鹊飞走了。
“夫人,老爷并未说这句话啊?”
离开前,姬邬昌将禾勉恢复正常。后者走到恋乐身旁,疑惑地问。
“意欲!明白吗?况且晚些接触到真实对他也好,毕竟晚了二十三年,这个世界早需要他重新认识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