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年如梦一场,所有的一切如风花雪月迷了她的眼。
院子里的梨花落了。
夏天坐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风吹过,梨花花瓣落在地上就打了个旋儿。
桃三杏四梨五年,想着今年梨树就会结果子了。
陈姨敲了敲门,说:“夏小姐,李先生打电话说今晚会过来。”
夏天摘下耳机,头也不回的回答道:“嗯,我知道了。”
陈姨还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阖上门就下楼去了。
夏天看着手机里重复播放着一场盛世婚礼,很巧,新郎前几天还和她共枕同眠。
夏天眼里干涩,如鲠在喉,难受的厉害。
将近六年时光被困在这个牢笼里,自己却慢慢习惯了那个人的存在,从刚开始的客气疏离,单纯的当作生意,最后成了习惯,慢慢的却希望得到更多。
正如那个美丽的新娘所说那样,最恶心的人就是不自知的贪心了。
也确实,她从没自知过。固执的仗着年少的资本就负担起另一个生命的人生,却不知道自己孤儿的身份还要在大学生活是多么艰难。
固执的通宵达旦的打工攒钱,最后却连夏雪手术费的一半都不曾凑齐。
还以为将6年时间可以拿来应付他,却没想到自己的心却赔了进去。
她一生没见过爱情模样,却深知那与青涩初恋的不同。
不论身体,还是生活习惯,他们就像一件瓷器摔碎后重新镶嵌的那样契合。
可是,这一切就要结束了。还好,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李旭阳的车开进别墅。
夏天看着梨花卷进车轮下,碾出一道雪痕。
“你回来了,不是说晚上才回来吗?”夏天跑到楼下玄关,把拖鞋放到他脚下。
李旭阳把西装外套脱下递给她,回答:“明天有一个会要开。”
夏天本就是客套下,自然不会深问,而李旭阳也不会解释说只是想早点看见她。
“你今晚要吃什么?我去准备。”
“随意就好。”
一问一答,还似平常,仿佛忘记了这个男人似乎刚举行了婚礼,现在应该在某个地方度着愉快的蜜月。
月色落尽,小区里的路灯在林间小路里洒下点点光芒。
夏天拉着李旭阳饭后散步。别墅区里房子离得不近,绿化也做的很好,树木挡住了月光,好像也遮住了夏天丑陋的身份。
“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这个关键啊,就是慢慢地走。”夏天说完,看着前面正迈着长腿前进的人。
李旭阳停下身子,转过头上下大量了一下夏天,似是对她的短腿表示鄙视,轻笑了下就自顾自的往前走。
自己还有很多工作,天晓得为什么会被她轻易地拉出来遛弯,看她像小狗一样的眼神,就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养的藏獒小时候的样子,憨憨的。
夏天看了看他的长腿和自己的对比,也是绝望,但是对方放慢的脚步,就轻跳两下就到了他的身旁。
石子幽静小路,旁边草地装着冷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春风袭来,竟能闻到院里的梨花香,夏天希望这条小路再长些,可这么些年了,她早就知道,在不远的前面转个弯就到了石子路的尽头。
夏天醒来的时候,旁边已经没有人了,撑起浑身酸痛的身体,看见从窗帘缝中漏出的一缕光打在李旭阳的背上。
本来黑色的头发竟有些泛着亚麻色,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还反射着金属的光芒。
“你今天怎么穿这件T恤?”夏天看见他穿着一件普通白T,是自己随手给他买的,但是之前给李旭阳看过就被他随手丢在一旁,还以为他不喜欢,自己就拿来当睡衣穿了。
“随手拿的,怎么了?”李旭阳问。
夏天摇摇头,说:“没事,就是问问。”只不过自己前天穿完忘了洗而已,为了避免他炸毛,还是不说了。
夏天用被子裹着身子,在衣柜里找了件真丝睡裙随意套上,顺手把昨天已经撕扯的不成样子的裙子扔到垃圾桶里。
转身把窗帘拉开,阳光瞬间洒满整个卧室,夏天看李旭阳正专心看着文件,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背后,蹲下轻嗅,确认这件衣服没有什么味道。
“你属狗的吗?”李旭阳头也没抬,手里也没停下签字的钢笔,就对她说。
夏天打着哈哈,顺便帮他按着肩膀,还是说道:“就是今天下午我要给夏雪去开家长会,就是来请个假。”
“夏雪?最近身体怎么样?”
夏天手下没停,:“你安排的医生技术很好,恢复也不错,现在除了不能跑步剧烈运动其他的都跟普通小朋友一样。”
“嗯。”李旭阳点点头,又拿着笔敲了敲自己肩膀旁边一点。
夏天就重点按着那个地方,问:“这样呢?”
“可以。”,把手中文件放到茶几上,顺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夏天坐到旁边,李旭阳顺势躺到她腿上,夏天轻轻地把眼镜给他摘下,就给他按起了头。
看着他微皱的眉头放松下来,夏天轻声说:“真的很谢谢你。”
“谢什么?”
“就是夏雪手术的事情,我记得医生是美国有名的心脏专科医生,还有术后恢复的事情,还有学校,还有请来照顾他的阿姨……”
李旭阳打断她:“不用谢,那是你应得的。”
空气里慢慢安静下来,阳光落在李旭阳的睫毛上,竟撒上一片阴影。
夏天真的有些嫉妒李旭阳的长睫毛,一根一根的分外清晰。
“看够了吗?”李旭阳出声吓了夏天一跳。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下楼去吃饭吧,陈姨应该以后做好早餐了。”
李旭阳睁开眼看了下手表,已经快11点了,抬了抬眉眼说:“你确定是早餐?”
谈话间似乎将所有的一切掩藏,春风下的四尺冰封隐隐欲裂。
大鱼吃小鱼,小雨吃虾米,世界本身就包括着各种各样的生物链,正室天生就是情人的天敌。
正室总是要来打压下妖魔鬼怪来显示自己的地位的。
夏天就是被逮到的那只白骨精。
天气还是不错的,至少夏天在提着一袋子梨出去的路上是这样想的。
春天,万物复苏生机盎然,夏天正看着林道边种植的树木抽了新芽,吐出鲜嫩还带着黄色的叶子,调整着自己的面部表情和心态等着金主驾临。
突然一张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一个黑衣人用胳膊紧紧箍着她的脖子,夏天猝不及防,连呼叫声都没发出就被拖进了一辆黑色的商务车里。
手上提着的袋子从手中滑落,梨也从里面跑了出来,洒落一地。还有一两个钻到车轮下面,被车子碾轧,榨出汁液顺着地面流到旁边的土壤里,留下了一些残渣被嵌在沥青路上。
夏天只闻得见一阵沁人心脾的茶香,脑袋就陷入混沌,模模糊糊看见一个美丽的女人厌恶地对着她指点,说着什么话。
夏天认出了那个女人,才愈发觉得这世间真的有因果报应。
赵楠,李旭阳才结婚两天的妻子。
夏天,跟李旭阳签订六年契约的情妇。
说不得谁对谁错,只怪夏天自己藏得不够严实。等她在一个全白色的房间里醒过来的时候还在悔恨自己为什么要走着出别墅园区。
房间四周的墙都刷的白色的,白色的窗帘紧紧拉着,房顶上的白炽光晃的眼晕。夏天身下是一个白色棉麻沙发,沙发前面放着一个檀木茶几,赵楠端着一个水杯站在她面前。
赵楠把水泼在夏天的脸上,里面的冰块打在脸上生疼,还有一些顺着领口就滑了进去。本来晕晕乎乎的脑袋瞬间清明。
“你要干什么?”夏天打了个激灵,喝道。
赵楠手中拿着一个美工刀在她脸上轻轻比划,冷笑道:“你不认识我吗?”
夏天心里抱着最后一丝期望,用在李旭阳身边磨练多年的演技,用迷茫疑惑的眼神看着她,摇摇头说:“你是谁?”
赵楠似是没想到夏天会这么回答,一时间气笑了,对着夏天身后的那个人说:“叔叔,你看李旭阳养的女人有意思吗?”
没听见后面的人回答,夏天想要扭头去看,却发现自己被绑的结结实实,连转头都费劲的很。
“你到底要干什么?”夏天看见赵楠手上拿着的刀子离她越来越近,她皱着眉头道。她脸上如果出现伤痕,李旭阳会有什么反应呢?是生气,怜惜,伤心,还是根本就不在意?
赵楠看见了她还在出神儿,嗤笑道:“放心,我不会在你身上留下任何伤痕,只要你乖乖听话,一会儿就可以把你送过去。”
此时的夏天早没有年轻时候的满身尖锐的刺,知道身不由己,懂得看风使舵。
“请先帮我解开绳子,可以吗?”夏天问。
赵楠拿起手工刀在绳子上轻轻一划,就断开了。
夏天忽然转头向后看了看,却只发现一个黑衣人站在门口。
赵楠看着她,道:“我了解了你和他的事。看你这个样子,怕是爱上旭阳了吧。但是这没关系,我只是想问你知道旭阳的母亲是怎么去世的吗?”
夏天心存疑惑,只是平淡的回答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赵楠拿出一个文件袋,放到矮茶几上推给她:“希望你看完之后可以借此预见你的结局。”
夏天窝在沙发里,一张一张的看完,手强忍着颤抖地把那些纸张放回到文件袋里。嗤笑一声,说道:“嗯,很可怜。可是这又关我什么事,我只是一个等着最后拿工资的员工而已,谈论爱情什么的,不现实。我跟他的母亲并没有可比性。”一字一刀一血,狠狠地扎在自己的心口。
赵楠看着夏天就像看见一只恶心丑陋的苍蝇一样,讥笑道:“谁跟你谈爱情?只是很好奇,你最后会不会和他母亲一样选择跳楼的方式解决一切呢?哦,还有那个小孩子,我说真的,不可能是李旭阳的孩子吧。”
夏天这才慌了,嘶哑的声音压制自己暴怒的情绪,问道:“你把夏雪怎么了?”
赵楠摇头,说道:“没什么,只是知道了他有心脏病而已。既然他的病已经好了,你又何必待在旭阳身边呢?当初你的条件不就是治好他的病吗?可是,你要知道,世事无常,尤其是小孩子的生命,最为脆弱。”
“那是我的命,我不准你对他做什么,要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夏天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惊恐和害怕,只能用尖利的声音发泄自己的恐惧。
她和夏雪相依为命七年,为着他可以健康长大,她可以给李旭阳售卖自己的青春时间甚至身体,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一旁的黑衣人走过来拉扯住夏天激动的身体,按着她的手臂注射进一支药剂。
“这是什么?”夏天的声音有些发抖。
“让你安静些而已。就是不知道那个有心脏病的小朋友能不能接受这种惊喜。”
夏天才觉自己的悲哀,在她面前,被人找到死穴不堪一击,只是提点一句就能让自己丢盔弃甲。夏天是一个孤儿,却咬着牙承受着另一个孤儿生命的重量,如今看着他健康,成长,被厌恶的,被遗弃的自己好像才得到天使的救赎。
夏天强撑着身体跪坐在赵楠面前,止不住的泪肆无忌惮的流着,趴在地上恳求赵楠可以放过他们,伏在地上一遍一遍说着“求求你。”夏天丢掉的自欺欺人的骄傲自尊都被她踩进泥里。
赵楠用脚尖抬起夏天的下巴,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摇摇头,似是打量一件货物,最终评价道:“你哭起来真丑。不过也没你的身份恶心。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女人,我劝你一分也不要得到那份工资,花钱买平安这个道理你是懂吧。”
夏天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瘫软的趴在冰凉的地板上,额头紧贴着大理石地面,希望保持清醒,喃喃道:“懂,我懂。”
赵楠抽张纸巾擦了擦自己的鞋,擦完厌恶地扔到她的面前,说道:“行了,希望你能表现好些,我希望两天后就听见好消息。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你的演技也炉火纯青了吧。”
夏天无声的笑了下,却发现嘴角也扯不动了。咬着舌尖,才将将控制下发木的舌头,说道:“挺好的。”也不知道是说她自己的演技好,还是说的是离开李旭阳的解脱。
她知道,什么爱恨情仇,都比不过夏雪的健康成长。
还要去给夏雪开家长会。
会上根本不知老师说了什么,最后还要假装正常的跟夏雪回到市中心的公寓里。
“夏雪,先写着作业,一会儿我叫你吃饭。”夏天把夏雪的书包放到沙发上。
“夏天,我早就把作业写完了。”夏雪把自己的拼图摆出来。
夏天催他:“你先去你房间看会儿书,增长一下知识啊。”
夏雪不耐烦的往他的房间走,未了,转头对夏天说:“要我回避就直说嘛,又不是听不懂。”
“七岁小朋友装什么老成啊。”夏天撇撇嘴。
“再过几个月就八岁了!”夏雪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夏天笑笑,走到阳台拿出一个铁桶,将文件袋里的资料扔到里面点燃,情妇那两个刺眼的词语逐渐消失在火焰里。
火光熏黄了天边的晚霞,风从窗户外卷起一缕烟尘消散在天际。
自由和生命,这本就是不等价的选择题。
夏天做了将近六年的金丝雀,这些年学些插画茶艺,把自己闲散时光安排的紧凑,便可以心安理得觉得可以在这枷锁里应付过去。
可是,连李旭阳这金主都嫌情人身份是恶心丑陋的,那自己还剩下什么尊严乞求可怜。
夏天看着夏雪心不在焉的吃着饭,拿筷子敲了敲他的碗,问:“怎么了你?米粒都粘脸上了。”
夏雪忙用手擦下,局促不安:“啊,我就是想问,你今天还走吗?没关系,我就是问问。”
夏天顺了顺他柔软的头发,说:“嗯啊,明天天我就回来了。”并不过多解释,也不知道怎么讲述。永远也不走了。夏天心道。
夏雪点了点头,便低下头往嘴里塞着饭。
等到照顾夏雪的阿姨回来,夏天就回到了别墅。
院里的梨花开的灿烂,也落得欢快。极短的花期让梨花充满了美艳和伤感。花开花谢自有定数,而夏天却无法等到契约结束的那个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