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完结 7
原本得了消息兴高采烈赶来的奶奶，一得知我的性别后就立刻蔫了下去。
她一下子就没了之前刚知道我妈怀孕时，感觉能扛着电动车走十里地的精神头。
现在她的一张脸，比骑着电动车连人带车一起摔进了沟里还要惨烈百倍。
我奶扒拉开裹着我的小被子，盯着我的屁股确认了好几次。
才心灰意冷的接受了我是个女孩的事实。
屁股凉飕飕，我嗷嗷叫抗议。
多冒昧啊，你礼貌吗你？
对着躺在床上虚脱无力，动动手指头都难如登天的我妈，我奶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
我奶黑着脸说道：“感情折腾半天，你就生了个女孩？”
“都说肚子尖尖的是小子，白白浪费我这几个月端茶递水的伺候你了。”
“真想从你嘴里把我那几锅鸡汤抠出来！”
听到这话，我妈微微张了张嘴。
大概是半个音都发不出来，索性就脑袋一偏闭上了眼睛。
我奶对我们母女俩的仇，我第二天就报了。
我在她怀里拉了坨大的。
新生儿墨绿色的粑粑糊了她满手。
我看不清楚她的脸。
但是根据她脸上褶子的走向，不难看出此时此刻她表情的精彩。
她咬紧了牙，像触电一般立刻把我丢给了我妈。
然后皱着一张老脸夺门而出。
下午，我爸就来了。
他心血来潮地抱起我。
身上的烟味和酒味还有那股子中年男人不爱洗澡的头油味，熏得我直倒胃口。
不止我嫌弃他，他也很嫌弃我。
我爸完全没有已经成为一个父亲的感觉，他看我的眼神更多的是新奇。
见我妈态度冷淡，他自以为很幽默的开玩笑道：“是我亲生的不？”
我妈依旧没理他。
我爸又接着说：“虽然说生女儿也好，但是妈还是喜欢儿子。”
“过段时间就再要一个，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凑一个‘好’字。”
“不过也不能拖得太久了，索性就今年。”
我爸又抱着我，对我贱兮兮的说道：“妞妞马上就要有弟弟咯。”
“以后妞妞和妈妈一起照顾弟弟...”
？
还有我的事呢？
可惜我不堪入耳的骂街声，通通变成了嗷嗷嗷的嚎哭。
听到这话的我妈立刻拧起眉毛：“我刚生完孩子才第二天！”
“才两天不到你家就想让我再怀？”
“你妈疯了你也疯了！”
我妈让我爸滚出去。
可我爸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疯，自告奋勇说要照顾我妈，哄我妈开心。
但当他一掀开我妈的被子，看到我妈下半身狰狞的伤口时，他一下子就变了脸色。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妖魔鬼怪，难以置信的捂着嘴连连后退了几步。
然后他皱着眉毛无比嫌弃的下意识了句：“好恶心。”
可我没想到的是，现在听到这句话的我妈，像见惯了大风大浪一样，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只是默默地盖上了自己的被子，滚了滚沙哑的喉咙说道：“滚。”
姥姥姥爷也得了消息，大老远从外地赶来看我妈。
一进门，姥姥看见病床上的我妈当下就掉了眼泪，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强撑着笑意说道：“好事呀，这是好事！”
“你看妈一把年纪了，这么大的喜事还哭什么。”
“我家宝也当妈妈啦。”
姥爷抱着我亲了又亲，被他精心刮过的胡茬像砂纸，他就一个劲的用下巴颏在我脸上打磨。
姥爷眉开眼笑，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就差没把我一口吃进肚子里。
他乐得合不拢嘴：“真漂亮，你看这大眼睛，还有睫毛。”
“和咱们可欣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都是大漂亮丫头。”
我妈的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圈，还是控制住没掉出来。
先前怀孕期间，我妈就拒绝了我姥姥好多次想过来帮忙的想法。
我妈报喜不报忧，发烧生病孕反甚至是被我奶和我爸骑在头上，也从没和自己家里讲过。
她不愿意让我姥姥姥爷担心，也始终觉得这段婚姻还没到那种继续不下去的地步。
可现在，现实中真真切切所发生的一切，已经彻底粉碎了她能挖光山头野菜的恋爱脑。
之前的她，为这段本就不正确的婚姻加上了一段名为‘爱情’的滤镜。
可在那些柴米油盐与鸡毛蒜皮的侵蚀下，那层滤镜也逐渐被瓦解、分崩离析。
有人说，生了孩子才是婚姻的第一年。
也有人说，已经不再年轻，现在回头已经太晚太晚。
可不论何时何地，只要下定了决心，都还不晚。
我妈斟酌许久，对姥姥姥爷说：“我要离婚。”
8
我爸和我奶之前对我妈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的被我妈全盘托出。
姥姥和姥爷先是难以置信的震惊，接着脸色就渐渐黑如锅底。
姥爷大骂道：“畜生！”
“不，这是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我靠在姥爷怀里，咿咿呀呀。
姥姥抓起包，起身就要走，她喊道：“我现在就去找他家算账去！”
“敢这样对我女儿！”
我妈眼疾手快，一把手拉住了蓄势待发的姥姥。
我妈劝道：“我已经不想和他家扯上任何关系了。”
“我现在也不想算账。”
“我只想和他离婚。”
姥姥咬着牙，愤愤道：“那也不能就这样算了啊！”
第二天下午，姥姥以去买水果的名义，背着我妈去找我奶算账。
可我奶都中风了，现在人还躺在医院里。
姥姥按着模糊记忆中的地址找上门的时候，家里空无一人。
她连着拍了好几下门，却始终得不到回应后，就站在门口大喊道：“你欺负完我女儿就当起缩头乌龟了吗！”
“你当我家是好欺负的！”
她话没喊两句，隔壁的邻居听到动静出来，这才告诉她我奶昨天晚上中风，人已经送去医院了。
邻居顺便还把医院地址告诉了姥姥。
姥姥谢过之后，就火急火燎赶去了医院。
路过医院门口，她还特意拎了一个果篮。
姥姥进到我奶的病房，一看见病床上的我奶，马上就大吃一惊：“哎哟喂！”
“亲家母咋好端端闹成这样了！”
姥姥中风住院，我爸只把我奶送到医院，马上就被狐朋狗友喊去了洗脚城。
当时医生和我爸说，没有生命危险，虽然会偏瘫。
我爸听进去了前半句，却没听进去后半句。
医生的话在他脑袋里盘旋了数圈，最后消化成了‘没事’这两个字。
于是他就乐呵呵的撇下我奶，去了洗脚城美美洗脚。
姥姥扯过一旁的凳子，坐在我奶面前，然后她就仔细的端详起我奶来。
我奶一只眼睛张了半个，另一只眼睛睁得老大。
左眼站岗，右眼放哨。
嘴巴又歪又斜，翘到可以顶一瓶汽水。
我奶看见姥姥，神情有些激动，大概是以为来看望自己的，嘴里含含糊糊蹦出几个字：“啊...亲家。”
姥姥点头，抓起桌上的抹布就胡乱的擦着我奶太激动流出来的口水。
这会是下午阳光正好的时候，病房里其他两个床位病人都被家属推到院子里晒太阳了。
眼下除了姥姥和我奶就再也没有第三个人。
姥姥小声说：“太惨啦，亲家母...”
话说到一半，姥姥突然大笑了起来，然后从一旁的果篮里抓起一个橘子就开始剥皮。
姥姥继续说：“可欣当初要嫁到你家。”
“你家瞧不上我家是农村来的，可我家还瞧不上你家那不修边幅的混账小子。”
“什么狗屁的书香门第？”
“拿着鸡毛当令箭，仗着自家有那么个三瓜两枣的，就不把我家女儿当人啦？”
姥姥一边说着，一边把剥开的橘子皮丢到了我奶脸上。
带着橘子汁液的橘子皮‘啪叽’一下，正好盖住了我奶翘到可以顶起一瓶汽水的歪嘴。
我奶的情绪更加激动，两条眉毛像打起了架，五官飞快的扭曲着，嘴里还‘嗷嗷嗷’的呜咽。
也不知道是在骂街，还是在骂街。
姥姥笑嘻嘻地继续说道：“不过现在好啦，我家那傻丫头想通了。”
“要和你家离婚。”
“老天有眼，看到你过得这么不好我就放心啦。”
后来，姥姥把果篮里的橘子全吃完了，而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我奶也和每一块橘子皮亲密接触了一遍。
姥姥于心不忍，捡起桌上的抹布先擦了擦地，又擦了擦自己鞋，然后擦了擦我奶的脸。
姥姥没把我奶中风住院的事情告诉我妈。
她生怕我妈又因为这事，狠不下心来离婚。
不过都还没等我妈找我爸算账，我爸就先来找我妈了。
我妈出院那天，我爸打来一通电话。
电话刚接起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骂：“你为什么不去医院照顾我妈！”
“你不知道我妈中风住院了吗！”
“有你这么不孝顺的儿媳妇吗？你怀孕那会，我妈是怎么照顾你的，隔三差五给你炖鸡汤！”
我奶是怎么照顾我妈的？
除了给我妈吃大嘴巴，就是灌着滚过水的汤，连鸡屁股都没舍得让我妈舔一舔。
我妈听到我奶住院的消息，抿紧了嘴巴。
一旁拎着包、抱着我的姥姥姥爷，一下子神情紧张，如临大敌。
他俩盯着我妈的脸看，心里像打了一口叮叮当当的鼓，害怕我妈心软回头。
没想到我妈沉默了一会之后，猛地大笑出声。
她狂笑不止，笑弯了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妈一边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你妈真是活该。”
我妈笑完最后一个‘哈’，收敛起刚刚的神色，淡淡地说道：“那是你妈，不是我妈。”
“我要离婚。”
9
我爸听到‘离婚’两个字，立刻就像炸弹一样。
不知道他此时此刻又变身成了什么清理大师，只能听到电话那头摔东西的声音。
我爸骂道：“你有本事和我当面讲！”
“我对你不好吗？我是哪里做的让你不满意。”
“我看我就是对你太好了，你蹬鼻子上脸了！”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突然斩钉截铁的下了结论：“你外面有男人了。”
“所以我那天开玩笑问你孩子是不是我亲生的，你才不说话，才变了脸！”
“那是你和谁生下来的野种？”
“怪不得...怪不得你怀孕之后就变了个人。”
我妈冷笑一声，打断他：“别狗叫了。”
“结婚之后，饭是我做的，家务是我干的，碗是我洗的。”
“你呢？白天上班晚上打游戏，抽个空还得去喝酒洗脚。”
“只要让你做做家务，不是肚子疼就是头疼，要不就是上厕所，一上上半个小时，你是不是掉厕所里了？”
“怀孕之后我是变了，因为我觉得我以后是既当爹又当妈，你是不是觉得你赚的那点钱，你就对得起这个家了？”
“怨气就是这么积累下来的，你不知道我偷偷流下多少眼泪，偷偷咽下多少委屈，和熬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
“事已至此，我都难以想象我的未来，我孩子的未来。”
“所以，离婚吧，明天民政局见。”
说完这些话，我妈就挂断了电话。
她把心里积攒许久的脏东西，终于宣之于口。
她看起来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那个名为‘婚姻’的枷锁和镣铐，终于从她脚腕处剥离开来，再也不能阻止她翩然起舞。
我妈去了这里最好的月子中心坐月子。
我和我妈像是即将要出栏的猪，受到了最高礼遇的款待，每天除了吃就是睡。
短短一个月，我妈的身材就恢复得七七八八。
可松垮垂坠的肚皮，和蜿蜒如同毛毛虫一样的妊娠纹却怎么都变不回去。
她也还不到三十岁。
她有时候也会看着自己的肚皮黯然神伤，然后思考着自己的牺牲所换来我，这样的交换到底值不值得。
我是天生的福星。
眼下却也做不到把我妈的肚皮恢复成之前的模样。
一个月之后，我和我妈搬去了新家，她就重新开始在舞蹈室代课。
姥姥姥爷则担起了照顾我的大任。
虽然我妈心疼姥姥姥爷一把年纪连觉都不能睡个安稳，但眼下实属无奈之举。
姥姥一脸风轻云淡：“我照顾我孙女那是心甘情愿！”
产后上班第一天，我妈很焦虑，她担心自己许久没有代课，会没有生意。
前一天晚上她辗转反侧，干瞪眼瞪到了后半夜。
我其实很想告诉她，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我这泼天的富贵，我妈只需要数钱数到手抽筋就好了。
于是，产后上班第一天的我妈，就被一个客人指名，一口气交了八万的课时费。
从前能签八千的课，我妈都要高兴一个月。
现在八万块到手，我妈彻底傻了眼，连笑都不知道该怎么笑，只知道傻兮兮地问：“真的假的？”
果不其然，我妈回家之后又像兴奋的大母猴一样，抱着我上蹿下跳。
她兴奋的张牙舞爪：“宝贝！妈妈今天赚了八万块哦！”
“你真是妈妈的小福星！”
我依旧像一只冷静的公狒狒。
我只想告诉她，这才只是你泼天富贵的开始而已。
没过几天，我妈又签了课，到手十六万。
期间那些陆陆续续几千块的小钱，我都不好意思提。
数字太小，实在配不上本福星的面子。
原本还担心自己卡里那中彩票的六十万不够花的我妈，看着银行卡里只多不少的余额陷入沉思。
我妈斟酌了许久，在某天下班路过彩票店时，买了二百块钱的刮刮乐。
第一张没中，第二张也没中...
直到刮到最后一张。
我妈的眼珠子一下子就直了，她有些难以置信的问彩票店老板：“这个‘福’字，是中了二十万吗？”
原本还在打盹的老板，眼睛一下子也直了。
我妈和老板两个人低着头研究了那张刮刮乐好一会，最后老板两眼放光：“真的是。”
“哇，小姑娘，你这手气好得不得了啊！”
“我开了这么久的店，最大也就见过中一万八的...”
出了彩票店，我妈还没回过神，她掐了一把自己的脸。
疼。
不是在做梦。
10
我妈在接受泼天富贵洗礼的期间，曾不止一次和我爸提出要离婚。
可我爸偏偏这个时候又开始装死。
我妈发给他的消息，他依旧会回，打给他的电话，也依旧会接。
但是只要我妈提到要离婚，我爸就立马挂断电话。
我爸和我妈提过很多次想见面，想见她，也想见孩子。
他还按照从前的地址，偷偷在我妈舞蹈室楼下蹲守。
可蹲守了三天，始终没见到我妈的半个影子。
直到他的耐心耗尽，拉下脸面问舞蹈室的老师。
几个老师面面相觑：“没啊，可欣老师早就走了。”
“她和老板商量，投资开了分店，早就走了。”
他从店员嘴里知道了分店的地址。
那些店员只当他是我妈从前的客人，并没有多想，也就顺水推舟告诉了我爸。
我爸风风火火就去找我妈对峙。
大概他也觉得‘离婚’实在是没有面子，知道我妈在里面上课，也没有闯进去。
而是一直坐在外面，等我妈下课。
不知道我爸怎么想的，他还买了一盒我妈从前爱吃的豆乳盒子。
下了课，我妈有说有笑地和几个客人从舞蹈室出来。
我妈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门口的我爸。
大概是我妈现在的模样和他想象中实在大相径庭。
我爸盯着我妈的脸愣怔了许久，像是被晃了眼睛。
我妈经受了泼天富贵的洗礼，被金币爆改。
她身上穿着的丝袜，比我爸一个衣柜的衣服加起来都要贵。
我妈刚刚还笑着的脸，在见到我爸的一瞬间就黑了下去。
我妈开门见山：“你来干什么？”
“想通了？那现在就去民政局。”
我爸硬着头皮挤出笑容，递上手里的蛋糕盒，说道：“别提这个行吗？”
“我来看看你。”
听到这话的我妈，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转头就要走。
我爸眼疾手快，从椅子上弹射起步，拽住了我妈的手腕。
可就在他触碰到我妈手腕的一瞬间，我妈就立刻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大叫出来。
我妈一脸惊恐的喊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不认识你，你怎么上来就动手动脚的！”
我妈这一嗓子，立刻招来了一群人。
前台的人火速赶来，把我妈护在一边，然后说道：“李老师，他说是有你的课。”
前台当时核实我爸的名字时，发现并没有这个人。
我爸灵机一动，马上想到说自己是在从前的店里，给朋友买的课。
前台当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想。
我妈惊叫道：“我压根都不认识他啊！”
舞蹈室里几个男老师立刻赶来，挽袖子的挽袖子，扯衣领的扯衣领，当下就把我爸团团围住。
我爸被我妈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直接吓得懵了。
反应过来时，眼前黑压压围着几个满是腱子肉的男老师在摩拳擦掌。
旁边还有几个女老师一边安抚着我妈，一边用厌恶的目光不停朝我爸甩眼刀。
我爸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他拎着手里的豆乳盒子，支支吾吾地为自己辩解：“不是...不是。”
他指着自己的惨白的脸，硬着头皮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我是李老师的老公。”
“不信你问她...”
话音未落，围观群众中立刻有人反驳他：“胡说！你编也要编得像一点啊。”
“李老师早就要和她老公...啊不，前夫，离婚了！”
我妈没说话。
听到这话的我爸顿时松了一口气：“你看，你也说是‘要离婚’，不也没离婚吗？”
“我真的是她老公，她和我闹脾气，说要和我离婚。”
“你们帮我哄哄她，我是真心爱我老婆的。”
刚刚还窸窸窣窣的围观群众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我爸以为这是他机会，没想到这才是他真正的‘死期’。
舞蹈室里谁不知道，李可欣老师有一个人渣老公？
小到婆婆扇自己巴掌，老公不管不问。
大到老公亲手把即将临盆的她推倒在地，让孩子早产。
我妈这时候才抽抽搭搭的说道：“我实在是没办法。”
“我不想他骚扰我，我只能说我不认识他。”
“我真是过够了从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我爸这样自报家门，自寻死路的做法，无一例外得到了群众们的痛骂。
不知道有人骂了他句什么，我爸立刻不装了，甩手把豆乳盒子摔在地上，像愣头青一样撸起袖管子，挥舞着拳头就往其中一个人脸上砸。
豆乳盒子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是我爸先动了手。
他刻意装出来的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怎么都掩盖不了骨子里的暴躁与冷血自私。
眼尖的围观群众马上就冲了上去。
不知道哪位梁山好汉，抡圆了胳膊照着我爸的眼窝就是一拳。
接着我爸就和一群人撕巴了起来。
双拳难敌四手，我爸的小鸡爪子当然也敌不过群众们的你一脚我一脚。
等我爸挨了好一会揍，一直暗戳戳叫好的人们才想起来要报警。
11
我爸鼻青脸肿地坐在调解室里。
而几位见义勇为的大哥只是受了皮外伤，他们两手一摊，一脸茫然：“我看错了，以为他手里拿着刀子。”
“他在我们舞蹈室里闹事，骚扰我们女老师，我一下子火气就上来了！”
“他说他是我们女老师她老公，我们都还没说什么呢，他可照着我脸就是一拳...”
我爸鼻孔里还塞着卫生纸，脸上没一块好地。
他一听这话，马上就拍了桌子，冲着几位大哥就叫道：“放你的屁，是你们先骂我的好不好！”
他的嗓门一有变大的趋势，负责调解的警察叔叔就喊道：“这是派出所！”
“是你拍桌子的地方吗，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前因后果已经很清楚了，看了监控，也问了其他几个老师。”
“我不管你是去找老婆还是去干什么的，是你先动的手，打的人家小伙子！”
“是你先影响了公共秩序！”
我爸一下子就怂了，他吸了吸鼻子，梗着脖子故作硬气：“那他们打我的伤怎么算？”
“我可是受害者。”
警察叔叔一脸无语：“双方都动手就没有什么受害者。”
“再不和解，给你们都记上一笔打架斗殴，妨碍社会秩序就高兴了。”
几位大哥见状也表了态：“你的医药费我们该赔多少就赔多少。”
“我们这也受了伤，你也赔给我们医药费，这事就完了。”
“道歉也可以，但是我们根本没骂你，你自己听错了。”
我爸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连无能狂怒都做不到。
面部表情只要稍稍扭曲一点，扯着伤口就一起疼。
他只能哑巴吃黄连，所有气都硬生生的咽回肚子里。
几位大哥走后，就轮到我妈和我爸的调解了。
警察叔叔看了一眼我妈，问道：“说说什么情况。”
“他说他去舞蹈室找你，怎么是你不愿意见他，也不愿意见孩子，还是怎么回事？”
“他神志不清，不太能讲清楚话，听不懂。”
我妈言简意赅：“我已经起诉离婚了。”
“他酗酒，在我妊娠期家暴，导致孩子早产。”
“我和他没什么多说的，法院见就好。”
区区两句话，就足够介绍清楚我爸了。
我爸听到‘起诉离婚’，马上瞪圆了眼睛，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刚想发作就被警察叔叔按了回去。
轮不到我爸插嘴，警察叔叔指着他的鼻子警告：“我告诉你，你给我老实点。”
“我们可以拘留你的，清不清楚？”
“是看你在孩子的份上，不想给你留案底！”
我爷都已经在里面蹬缝纫机了，还差我爸这一个案底？
警察叔叔对他的鄙夷写在脸上，丝毫不作掩饰。
警察叔叔转头又对着我妈说：“这个决定很明智，也很正确。”
“单亲妈妈很不容易，希望未来的你和孩子一切都好。”
从派出所出来后，我妈回到家。
她抱起我站在落地窗前的阳光下。
她用脸颊蹭了蹭我的脸，她轻轻说：“我和宝贝的未来，一切都好。”
后来我妈上法院起诉了离婚。
我爸又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现在判离婚不容易。
多半得起诉三次五次才能离，这就足够拖个我妈三年五载的。
他对自己还蛮自信。
我妈也知道这个问题，专门请了律师。
律师委婉的告诉我妈，如果不想法官误会他们俩感情良好，可以扑上去扇我爸。
开庭当天，我妈死死地揪住‘妊娠期家暴’这一点发疯。
虽然我妈声音只要大一点，法警就会围上去。
但我妈还是见缝插针，挤过人群，痛痛快快就送了我爸一个大嘴巴子。
清脆的掌掴声恐怕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想拍手叫好。
我妈很快就被拦了回去。
后来即使我爸绞尽了脑汁给自己洗白开脱都无济于事。
因为法官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我妈眼中时不时闪过的杀气和跃跃欲试。
最后，我爸和我妈还是判离婚了。
12
法庭上，我爸曾问了我妈一个问题，他说道：“你说你口口声声为了孩子的未来。”
“但是你就忍心让你的孩子没有爸爸，从小在一个残缺的家庭中长大。”
“你让她以后怎么面对别人的目光？”
“你是一个母亲，你就应该无私，放在第一位的是孩子的感受，而不是你自己的！”
很显然，我爸为了我妈这一纸诉状可是煞费苦心。
按照他的智力水平，恐怕他再修炼个几百年，嘴里都吐不出来如此精雕玉琢过的象牙。
我爸的话给他自己助长了底气，他指着我妈的脸就继续发难：“是，我或许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但你总要给我机会，让我做一个合格的父亲。”
“我亏欠你的，我以后都会补偿给你。”
“你扪心自问，你现在剥夺了我当父亲的权利，咱们究竟是谁欠着谁的？”
这番话，我妈只觉得荒诞可笑。
为了孩子让自己委曲求全，和已经相看两厌的人继续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是无私？
罔顾自己的未来，让自己的余生都凑合在永远都没有希望的黑暗未来里是奉献？
把孩子一辈子都囚禁在父母无休无止的争吵，拉着孩子一起饱受煎熬才算母爱？
我妈露出一个不屑一顾的笑容，缓缓说道：“我应该先过好我自己的人生。”
“因为我爱我的孩子，所以我更要如此。”
我妈转头对法官说：“青天大老爷。”
“由此可见，他永远都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丈夫，更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
“他甚至连一个合格的男人都不是！”
清汤大老爷也不再犹豫，一锤子下去直接判了离婚。
我的抚养权理所当然给了我妈。
而我爸被判要赔给我妈几万块钱，作为补偿，以及后续的抚养费也需要按时打给我妈。
可我爸不知道是不是洗脚洗得多了，把大脑皮层的褶皱洗没了。
他剑走偏锋，得了狐朋狗友的怂恿，把我奶的那套房子抵押贷款。
在法院强制执行前两天还完了我妈的钱。
我当然不能让他欠着我妈的钱。
欠谁的都好，就是别来沾边我妈。
我爸原本很自信能还得上贷款的。
但是喝酒误事，库房里有笔账清点的不对，直接少了十几万的货。
这可是件大事情。
公司不仅让他卷铺盖走人，甚至还要求他赔上那十几万。
那窟窿越补越大，家里还有中风偏瘫的老母亲要人照顾。
家里天天有催债的人上门，满小区都贴满了我爸的大名。
房子被抵押，贷款还不上，还被公司起诉。
眼瞅着马上就要带着自己中风偏瘫的妈露宿街头。
他走投无路，在法庭上硬气的和我妈撕破脸之后，现在又低声下气的找上了我妈。
他用别人的手机给我妈打来了电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哭道：“可欣，算我求你，看在从前做过夫妻的情分。”
“也看在我是孩子爸爸的份上。”
“你就借我二十万，我知道你现在当了大老板，根本不差这二十万。”
“等我缓一缓，缓一缓马上就还给你。”
“我现在是真的没了办法，你也不能真的忍心让我妈这么大年纪了还在跟着我四处躲债吧？”
我妈现在当然不缺那二十万。
区区二十万，我妈现在可是四五节课就拿下了。
听到我爸的话后，我妈笑得轻快：“你从前不是说，孩子是我和别人生的么？”
“从那刻开始，我就已经当孩子没有爸爸了。”
“刘建，孩子姓李。”
“法律上的血缘关系永远都不可能解除，但是有谁知道你是孩子的爸爸呢？”
“就连孩子她自己都不知道。”
我妈把奶嘴塞进在一旁咿呀咿呀骂街的我嘴里，然后对着电话说道：“以后别再给我打了。”
挂断电话之后，我妈直接把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亏妻者百财不入。
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13
众所周知，人有钱的时候，从来都不缺朋友。
而我爸现在走投无路，他原先的那些狐朋狗友看见他，就像看见瘟神一般退避三舍。
甚至还称得上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没过多久，我爸又剑走偏锋，得了高人的指点，把自己的银行卡寄去了别人手里。
那人给他画了一张非常圆润饱满的饼：“只用你的卡刷刷流水。”
“而且你这是储蓄卡，我拿了能有什么用。”
“你放心，流水刷上去之后，你就能再办信用卡了。”
国家打击网络诈骗的标语贴得大街小巷都是，我爸是半点都不带听的。
就当他在家做着能天上掉馅饼的美梦时，警察叔叔就找上了门。
然后当着我那中风偏瘫生活不能自理的奶奶，带走了她的宝贝儿子。
这一走，就再也没见上我爸。
我爸的银行卡被人刷了几百万的流水洗钱。
那钱自然是脏的。
四十八小时不到，当下就定了性，涉嫌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
时间一到，人就被送去了看守所。
他的那些身份证、钥匙什么的，还是个远房亲戚赶来拿走的。
远房亲戚也没想到自己会摊上这烂摊子，看着中风卧床不起的我奶，破口大骂我爸和我奶一个钟头。
那亲戚也是不好惹的，对我奶也谈不上善待。
总之，恶人有恶人治，饿不死就行。
我爸被判了三年，罚金两万。
这下可好了，我爸和我爷一起进去蹬缝纫机了。
自从和我爸离婚后，我妈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她的舞蹈室越开越火，也越来越高大上。
她的课时费现在都成了我高攀不起的价格。
她现在已经不带大课，只接私教。
姥姥姥爷虽然没有收入，现在按照我妈的经济水平也不用再申请低保。
可老头老太太始终觉得，不愿意成为我妈的拖累。
没关系。
他们没担心几天，村里就传来了要被拆迁的好消息。
光是家里那一大块宅基地就是好大一笔钱，更不用说那一亩三分地了。
姥姥姥爷高兴得合不拢嘴，这下彻底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真正有能力的人，从不抱怨大环境。
我叼着奶嘴洋洋自得。
后来，我妈始终都没去做手术，磨平自己松垮的肚皮和妊娠纹。
倒是凭借她过人的意志力，松垮的肚皮变成了马甲线。
她依旧会穿露脐装，有时候兴起还会给我展示她的妊娠纹。
她的眼睛弯弯，像一轮月牙，她说道：“妈妈以前在想。”
“我牺牲了自己的青春，牺牲了自己的身材，生下你，究竟是不是一件值得的事情。”
“但是妈妈现在知道了，在我当初下定决心要把你生下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做出了我的选择。”
“我虽然还不知道如何做一个好妈妈，但我会毫无保留的爱你。”
“也正是因为爱你，所以我会更加努力的过好自己的人生。”
我妈突如其来的话，感动得我痛哭流涕。
一不留神，我扯到了她的头发。
她立刻呲牙裂嘴的大叫起来：“倒反天罡！倒反天罡！”
大概是我妈呲牙裂嘴的面目过于狰狞，我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扯着嗓子含糊不清的喊了一句：“妈！”
我妈愣怔了许久，呆呆的盯着我。
眨眼之间，她就湿了眼眶，眼泪在她眼眶里转了几圈。
她用手指轻轻刮了刮我的脸。
她的语调无比温柔，满是慈爱：“是呢，我是妈妈。”
我也爱你，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