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血液喷出,身体也没有倒下。
我杀人了。
不,我杀的是鬼。
拼命忍住尖叫的欲望,我目光阴恻地转头看向花衬衫大哥。
花衬衫大哥走过来捡起陆湘的头,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姑娘气性这么大,开个玩笑嘛,别生气。」
他一边说一边把头安在陆湘的身体上,陆湘活动了两下脖子开始抱怨:「新鬼脾气就是大,这么不经逗,拧一下好痛。」
我保持着踮脚垂头的姿势,花衬衫大哥讪讪开口:「你一开始那么像误入的活人,我们难免动心思,小姑娘别生气,不过你还是新鬼就有这么大的力量,真是少见。」
我没敢再跟两人多说什么,维持着踮脚垂头的姿势,故意四肢僵硬的走开了。
车厢突然变的忽明忽暗,灯光熄灭,我屏气凝神,密切观察着周围。
没有人发出异议,就好像灯光熄灭是常事。
太过黑暗,我什么都看不见,睁开眼睛和闭上眼睛没有任何分别。
红色衣服的乘务员……究竟在哪?
我朝身后看去,发现身后的玻璃,浮现出一个红色身影。
这就是工作人员吗?
「你好,请问你是地铁乘务员吗?」我不确定地小声问了一句。
红色身影点了点头:「女士您好,我是本次酆城地铁乘务员,请问我有什么能帮您的?」
我小心翼翼凑过去,低声问道:「怎么才能下车。」
乘务员一字一句道:「找到地铁上的活人,杀掉他,占据他的身体,就可以看到站台。」
我身上瞬间变得冰凉,感觉连血液都要凝固,我强忍着汗毛竖起的恐惧继续问:「活人不会逃跑吗?」
灯光闪烁,红衣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声音也断断续续起来「……活人……不……下车……遵守……假……规则……不……信。」
该死,这乘务员也太不靠谱,不过我确定了一点信息:一定要隐藏住自己的活人身份,并且始终牢记自己是活人。
规则中似乎有真有假,还需要我仔细分辨。
灯光彻底亮起,车厢中多出来了很多红色座位!
地铁规则第三条:「请在绿色座椅上入座,如果看到红色座椅,请躺在座椅下方。」
这条规则,究竟是真是假?
我观察着车上的乘客,唢呐声消失后,他们就各自坐下,地铁上的氛围又变地轻松和谐,好像刚才的疯狂都是我在做梦。
绿色座椅上做的「人」已经跟普通人没有区别,红色座椅上坐着的,却像是失去了所有活力,眼眶下凹,面色无光。
这时,拿着警棍的乘务员出现:「乘客您好,请您在座位上坐稳扶好,本次地铁不允许乘客站在走廊中。」
他穿着白色衣服。
规则中没有提到白色衣服的乘务员。
我迅速后退,朝后面的座位走去,经过他时仔细闻了一下,身上没有焦糊味。
身上有焦糊味的人不可信,没有焦糊味的人,又代表着什么?
放眼望去,所有的座位都被坐满了,白衣乘务员似乎很兴奋,他眼睛瞪得很大,眼珠好像随时要脱离眼眶,长长的舌头也伸了出来,不停地有绿色液体从舌尖滴落。
「怎么了乘客?没有座位吗?」他一步步地朝我走来,随时都要挥起警棍砸向我,唾液溅到我脸上,竟有微弱的灼烧感,只是这灼烧感不像是在脸上,而像是在腐蚀我的灵魂。
我不敢再多犹豫,径直走向红色座椅,躺到了座椅下面。
黑暗瞬间包围了我,我甚至看不到座椅外面的地方。
抬起手摸索着周围,我好像躺进了一个小盒子里,六面都是封死的。
外面还有乘务员拍打盒子的声音:「女士,请您出来,地铁上禁止躺卧。」
我紧张地盯着棺材被拍打地地方。
「咚--咚--咚--」
声音就在我耳边响起。
「女士,以为躲起来我们就找不到您了吗?」
我连呼吸都屏住了,死死地盯着前方。
好在没多久,敲打声就停止了,外面没了动静,
我开始摸索着四周,突然角落里亮起一支绿色光芒的蜡烛,拿起蜡烛,我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棺材里!
棺材盖上还刻着一些字:
「冥都地铁活人守则:
1.隐藏好自己的活人身份,不要被它们发现。
2.闻到烟火香味时请屏住呼吸。
3.不可以吃任何东西。
4.离开地铁的唯一方式是砸开地铁玻璃从窗户跳出去。
5.遇到危险可以躺在红色座椅下方,但必须在蜡烛熄灭后离开。
6.请自行判断自己的身份是否为活人。」
什么意思?活人身份还需要自行判断?难道我会不清楚自己是死是活?
蜡烛已经燃烧过半,我继续观察着棺材里的每个角落。
最后在棺材后面的横板上又找到一行极难发现的小字:
「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活人吗?来第一节车厢找我,我会告诉你答案。
--列车长」
4.
看着这行小字,我陷入了沉思。
看到这些字的人还需要自行判断自己的死活?也就是说,死人也是可以进入红色座椅下方的。
那么那行字,是不是有东西故意刻下,好诱捕活人过去给自己替死。
至于不可以吃东西,两则规则里都有提起,应该是正确的规则,可是唢呐声响起时,不吃东西的痛苦根本无法忍受。
地铁玻璃坚硬,根本就不是我能徒手砸开的,而我之前就观察过,车上没有安全锤。
看来只能去第一节车厢看看了。
蜡纸熄灭,棺材的形状迅速淡化,外面的光线透进来,我还是在地铁座椅底下。
从座椅下爬出来,白衣乘务员居然还在外面!
见我出来,他长长的舌头朝我伸了过来:「女士,我说过的,您躲起来也会被找到。」
我惊恐地跑了起来,想起规则,目光开始到处寻找,可是哪里都看不到黑色衣服的乘务员。
我在心里默念,甚至喊了出来:「黑衣乘务员,你在哪?!」
下一秒,从前面车厢里走出一个穿着黑色制服戴着口罩和墨镜的乘务员,语气温和地对我说:「女士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我像找到救命稻草般躲在他身后,指着不停追着我的白衣乘务员:「救我!他要吃了我!」
黑衣乘务员立马大声说:「大家都挤一挤,这有个小姑娘没座位了!」
人群挪动起来,挤出来一个空座位。
我立马坐了过去,白衣乘务员面露失望地走远了。
我心里一阵后怕,正要感谢黑衣乘务员的时候,他却脱掉了黑色外套,露出里面的花衬衫:「小妹妹,吓到了吧,没想到我随便找的衣服还真把白衣糊弄过去了。」
原来是花衬衫假扮的黑衣乘务员,想到他对我两次伸出援手,我略微放下了对他的防备心。
我像之前那样垂着头披头散发,踮起脚尖开始朝地铁前进方向走去,花衬衫不言不语地跟着我。
有淘气的小孩把眼珠子抠出来丢在前面路上,我毫不犹豫地用脚尖踩上去,车厢里顿时响起小孩子的哭声。
我竭力伪装出阴森的样子,偏头朝小孩看去。
抱孩子的女人连连道歉:「不好意思,孩子调皮,您先走。」
说着,她捡起地上的眼珠给小孩安进眼眶,低着头好像不敢再多看我一眼。
我朝其他乘客看了一眼,他们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躲避我的视线。
奇怪,难道我有什么可怕的地方?
他们这些真鬼,还怕我这个外强中干的假鬼不成?之前围着我要吃我肉的疯狂劲都没了?
继续向前,之前遇到的陆湘又出现了。
许是因为被我掐断过脖子,她看我的眼神有些忌惮。
我扫视了她一眼,本不想多说什么,可这时白衣乘务员再次出现:「女士,请您在座椅上落座。」
环顾四周,只有陆湘身边的座椅是空的,我只能认命坐了过去。
直觉告诉我,如果车上地死人可怕,那白衣乘务员一定是更可怕地存在,绝对不是我能抗争的。
陆湘附在我说话,却没有喷出呼吸该有的气流:「你是不是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死了,想去第一节车厢看看?」
我狐疑地看向她。
「刚死的鬼魂都是这样,最开始我也是。」
她指着地铁门对我说:「看到那里没,活人是能看到那里有一把安全锤的,死人是看不到的,曾经我也能看到,不过现在......我恐怕再也看不到了。」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地铁门紧闭,哪有什么安全锤,她一定是在骗我,我的父母还在老家等我放假回去看他们,我的小猫还在出租房里等我回去投喂,我怎么可能会死?
见我满脸不相信,陆湘继续说:「反正我也打不过你,又有什么必要骗你呢?
我哥杀人被判死刑,我爸妈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方法,说让至亲之人生魂离体,就能带回去世的亲人。
你知道生魂离体有多痛吗?比唢呐声响起却没东西吃还痛。
我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一旦我自作主张离开这辆地铁,就会被再次抽离生魂扔进来,反反复复,直到有一天我看不到安全锤,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你,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了吧?」
我心中慌乱了一瞬,不对!
之前被鬼魂撕咬的时候我明明受了伤,可是现在,我的伤口呢?!
我看向自己的手臂,之前受伤的部位已经完好如初,连疼痛和疤痕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已经死了?!
见我面露慌乱,陆湘带着冷笑继续说:「你知道为什么身上有焦糊味的人不可信吗?因为那是他们肉体被火化后留在灵魂上的味道!
连肉体都没有的人,会吞掉活人的灵魂,占据活人的身体!
而我这种肉体还在的,只要想办法下车,就能回到自己的身体上。
可是,我从来没见过有人下车,这辆地铁永不到站。
我有时候会像,或许,这里是地狱的一部分,用来惩罚犯错的人。」
一直沉默的花衬衫也在这时候说:「我就是肉体已经被烧毁了,才让你感觉不可信。」
鼻尖传来若有若无的烟火香味,好像灵堂上焚香的味道。
我摒住了呼吸,可香味还是不停地钻进我的身体。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充满了烟味!
一旁的陆湘却开始贪婪地嗅闻着,满脸餍足享受。
被迫吸收了香火,我却感觉身体地力量更充沛了。
看着这个对我起过杀心的女人,我并不能再信任她,也不想再暴露自己是活人,假装不在意地道:
「你说的这些我当然知道,我只想过去看看能不能问到我的死因,做人的时候我就浑浑噩噩,做了鬼我想死个明白罢了。」
陆湘嘲讽地看着我:「车上全是阳寿未到就横死的人,想知道自己的死因?那你就去看看吧。」
身体充满了力量,乘务员也走远了,我一把拽起陆湘,不容反抗,拖着她就继续朝前走:「你跟我一起去。」
我们很快就来到了第一节车厢,和别的车厢不同的是,这节车厢有一扇门。
狠了很心,我掐住陆湘的脖子:「你先进去,我在门口等你。」
陆湘无所谓地按下门把手:「里面只有一面镜子,我进去过,你大可不必这么戒备。」
说着她推门走了进去,开门的瞬间,我迅速朝里看了一眼。
里面确实有面镜子,大约三米多高,宽近两米,下面有一个青绿色木制雕花底座,镜子四周用同样的绿色雕花木包裹着,还发出闪闪幽光。
门自动关上,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几分钟后陆湘走出来,一副麻木的神色:「生魂离体太久,我的身体陷入沉睡,说白了就是植物人了,刚刚又在镜子里看到我的身体,可惜啊,回不去了。」
我仔细打量着陆湘,见她没有异样,才放心地走进车厢。
门在身后关闭,昏暗的房间里只有镜子发出淡淡绿光。
我站在镜子前,好奇地朝里看去。
我的一生都被播放出来,像在看电影。
5.
我看到出生的时候,父母脸上的喜悦,长大了跟朋友相处的快乐,我看到我生命中所有美好的一切,还有在出租屋里陪伴我无数日日夜夜的小花猫。
最后,我看到在加班的自己,对着电脑屏幕突然倒下。
画面的最后一瞬,是我躺在地上正被同事围着做心肺复苏。
原来我真的已经死了,而不是误入冥界地铁。
画面消失,镜子里映出我现在的模样。
长发披散着,脸上因曾经的杀意汹涌变得扭曲,表情宛如从前在电视上见过的杀人狂般扭曲。
我捂住脸,不敢看这样的自己,甚至连想痛哭一场都做不到。
我的眼睛流不出眼泪了,灵魂是没有眼泪的。
走出车厢,我有些心灰意冷,失魂落魄。
陆湘扶着我坐下:「刚知道自己已经死了,都是很难接受的,我理解你。」
我坐在座椅上,抱紧自己。
突然,我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焦糊味,身上也有一闪而过的灼烧感。
我心里彻底绝望。
陆湘也闻到了我的味道,她抱紧我:「你的家人已经把你火化了,别难过了。」
我捂住脸,不知道爸爸妈妈还有我的朋友会有多伤心。
耳边又想起震耳欲聋的唢呐声,我细细听去,是一曲「哭别曲」,耳边又传来哭声,是亲人的声音。
衣服口袋里又多出来一些食物,陆湘说:「是你的家人在给你上供品,快吃吧。」
后背突然多了一只手,我回头看去,竟然是最开始帮我掩饰身份的花衬衫大哥。
他看着我,眼神中满是同情:「我刚知道自己被火化掉的时候,跟你一样难过,我很理解你,但是无能为力。
你上车的时候我也以为你是活人误入了酆都地铁,还想着帮你隐瞒身份,但是后来发现你是真的亡魂,我也无能为力。」
陆湘开始吃她的苹果,我看着手中从前最爱吃的橘子,在花衬衫的注视下,含悲忍痛吃了起来。
什么规则不规则,反正身体都不在了,就算是下车,我也是孤魂野鬼,无处可去,跟我爱的人永远天人两隔。
规则是帮活人安全下车的,帮不到死人。
花衬衫面露痛苦之色,看着我手里的东西眼中浮现渴望之色。
我分了一个馒头给他,他连忙接过去狼吞虎咽起来。
看来,身体被毁掉的人,违反规则也没关系,反而吃了东西还能积蓄力量。
吃完东西,我感觉身上的力量又充盈了很多。
不一会,熟悉的香火味又飘了过来,我知道是有人在给我烧香。
我贪婪地吸着香火,背上却传来一阵剧痛!
力量在不断被抽空,我好像陷入了漩涡之中。
艰难地回头看去,居然是陆湘用剪刀扎进了我的身体,她整个人趴在我的后背上,从我的伤口处疯狂啃食着我,花衬衫男人也在撕咬着我的后背。
痛!太痛了!
花衬衫男人帮她摁住我,我动弹不得,哪怕正在吸收香火,也填补不了被陆湘和男人吸走的亏空,我开始耳鸣,眼睛也看不清东西。
原来这才是死亡的感觉吗?
无力挣扎,我放松身体,只求她能啃食地快一些。
耳鸣中传来陆湘的轻笑,混合着吞咽的声音:
「真是愚蠢至极啊,怎么能违反规则呢?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吃了东西吸了香火吧?哈哈哈哈,我告诉你,违反规则的人是不可能下车的!现在,你的力量归我了!」
男人也笑了起来:「阿湘,我虽然身体不在了,但吸收了这丫头的力量,我也能通过镜子去转世了,咱们来生再见!」
身体被完全吞噬,我却还保留着意识。
可恶!原来两个人从头到尾,都在合起伙来算计我一个!
什么为了找哥哥的亡魂,等老婆上车,通通都是骗人的!
他们只想让我违反规则,吸收到足够多的能量后,外吞噬我!
花衬衫满脸兴奋至极的样子:「阿湘,我们快走!快去开启镜子!」
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凝固在脸上。
陆湘的剪刀扎进花衬衫的后背。
连伤口的位置都跟我一模一样。
看来是经常这样袭击别人了。
花衬衫像我一样,在剧烈的痛苦中被啃食着。
偶尔有别的鬼怪想来分一杯羹,都被陆湘强大的力量震慑。
他们只敢远远看着,眼里尽是对强大力量的渴望。
花衬衫很快就被吞噬干净。
我眼睁睁看着陆湘再次进入一号车厢,她对着镜子自言自语:「我已经吞噬到足够的力量了,是时候能打开这面镜子,重返阳间了,一个蠢男人一个蠢女人,只配被我吃掉。」
原来,真正的下车方法是这面镜子,而不是什么打破车窗。
车上的安全锤本就是可有可无,是我一直在被骗,还傻傻的相信是因为我死了所以才看不到所谓的安全锤。
镜子中的阳界之门被逐渐打开,陆湘脸上满是兴奋之色。
如果我现在还有身体,我应该笑得和她一样开心。
我闭了闭眼睛集中精力,用上最后的力量。
镜子中陆湘的脸痛苦扭曲,脸庞在我和她之间不断闪烁切换。
陆湘的灵魂不断抽搐,正在被她体内的我一点点消化。
我像动物体内的寄生虫般,在宿主把我当成食物吃掉的时候,寄生了宿主。
变故只在瞬息间发生,镜子里的面孔模样逐渐变回陆湘的样子。
我心情大好,扬起嘴角,镜子里陆湘的脸上也浮起微笑,和我从前的笑容一般无二。
我穿过那道镜子,眼前一片白光。
番外
我在病床上醒来,身边中年女人不可置信地拉住我的手,激动地喊了起来:「湘湘!湘湘!你醒了湘湘?医生!护士!你们快来看!」
我想抬起手,却感觉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动了动手指。
眼前陌生的女人喜极而泣:「湘湘,可担心死妈妈了,你这一躺就是半年,知不知道妈妈有多害怕......」
「妈......」
我嘶哑着声音叫了一声,眼泪从眼角滑落进衣领,滚烫炽热。
耳中响起地铁门关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