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清帝怎会听不出思服是在为两人开脱,话虽说得有理,但这风间寒辰却委实是他的心头刺,一日不拔,祸患无穷,便道:“朕可是派人去了醉梦楼才找到他们的。”
无景朝歌只默默看向跪着的两人,细细打量。那坦荡自如的寒辰她自是认识,可那旁边跪的那人……便是诀熙么?
说起诀熙,那便是思服所言的憨厚,朝中二品文官诀明的老来子。
虽是侧室所生,却是诀氏一族的独子,自小便集三千宠爱于一身。
但令人诧异的是,如此宠溺,诀熙却无贵族应有的骄纵狂妄,反是老实得紧。
朝歌已盯着人瞧了许久,那人仍毫无反应,她觉得蹊跷,便提了音道:“陛下,朝歌觉得殿下与诀熙公子亦是有苦难言吧。”
“哦?”临清帝反语一声,问诀熙道:“诀熙,朕问你为何带二皇子去醉梦楼?”
那白衣男子便缓缓昂起头,给人十足的疲惫之感,双眸微阖,显是困意已上,嗫嚅答道:“我不知那是花楼,待我们进去发现不对,就有个涂脂抹粉的老妈子拦着,不让我们出去。”
此话一出,除寒辰外另三人皆是忍不住地笑了。
诀熙口中的老妈子,定是qinglou的老bao,老bao留客,亦不是无理,这一来便说得通了。
临清帝不等思服再劝,便挥袖道:“罢了,这次念你们是无心,饶了一回,长个见识,下回定不可这般丢皇家的颜面!”
语毕,令人服侍两人起身去内殿休息,独留下思服与他交心。
无景朝歌随众人进到内殿,风间寒辰道自己要先去净身,便去了华池。诀熙只草草洗了把脸,仰面倒在软榻上。
朝歌看得好笑,又怕失了态,转身就要离开。后边诀熙唤住她,道:“那个……”话未说,脸已绯红一片,“还多谢这位小姐相助,不然诀熙定是仍在跪着。”
朝歌只道:“这也亏得诀熙少爷好口才,陛下方才宽恕你们。”语中笑意不掩,净是讥讽。
然而那人却未再答话,朝歌好奇,回身走近一看,那人竟是已入了睡。
她定神细细端详。
双唇微张,齐齿半露,天庭饱满且眉清目秀,几丝黑发垂于额前,随息而动,乃是少见的祥和平稳。
她看得入魔,待回神过来手已抚上那人的耳,她大惊,甩了袖子疾疾奔出那间殿。好在四下无人,谁都不曾瞧见她失态,稳了心又欲回正殿,尚未进去,就听得风间思服柔声轻语道:
“所以说思服最喜寒辰哥哥了。”
无景朝歌此时一听便知这话别有蕴意,奈何临清帝不知内情,只应了好好二字后又谈到别处。
她心想此时若是出面,必又是一番寒暄,听得生厌,便唤了门口正给诀熙到洗脸水回来的宫女,叫她待陛下问起自己时说自己乏了,想早些回宫,待那宫女答是后自侧门出了辞秋宫。
一出东门,府中的老管家许安便驾车迎上。
她只道无事,任许安问了许久也不答话,小厮搀扶着上了轿子后便阖眼假寐。
许安见她这般,料着是宫中事多物杂,无景朝歌虽只辅助风间思服治理后宫,仍是应接不暇,叹道:“怨只怨老爷身子不好,无法上朝。尔今苦了小姐!别家小姐这年纪,应是在绣房待着呐。”
无景朝歌不答,只掀了轿内的帷幔,向外张望。
青石筑墙,严密得似不透风般看着叫人压抑,侍卫在那宫门处把守,将那宫护得森严,路上见偶有几个官员逆向而往朝宫门去,也是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更是心烦。
她便收了手,只专注听那马车辄在路上的声音,不知怎的竟想起那华贵女子。
她与风间思服初识是在七岁那年,宫宴上那娇纵的公主有意为难众官宦子弟,命人与其对诗,正巧唤中她。
一人白衣淡然,一人华服妖冶,皆是才艺无双。
竟从吟诗比到奏曲,都不甘心服输。
而后临清帝便赞双亲教子有方,命她为风间思服的伴读。
她本不屑,奈何皇命难违,这一伴,就是七个春秋。
尔今二人皆已学成,本是不需多日她便可离了那牢笼,却因那人另有打算而难以辞宫。
如此一想,只觉烦躁。
红浓翠盛,新燕斜飞,煦风间春意盎然。
壮马于途间慢走,水光潋滟,山色怡人,车内的女子却视而不见,显然是另有心思。
回了无景府,照例又是一干无关紧要的人出门相迎。
前呼后拥进了主屋后又是一番询问。
朝歌虽烦不胜烦,但碍着父母拖病前来,只得耐了性子一一回答。
待到双亲让她回房休息已是一个时辰后,她告了礼退下独自出门。
途经熏风亭时不经意就瞥见邀星楼。
这楼名虽取得洒脱,建得却简陋。灰瓦旧墙,破败不堪,与辞秋宫更是天壤之别。听许安说过这儿禁着一名庶女,只是她不知叫何名字。
如是想着,步子也放慢些许。
隐约有丝琴声传来,她静了心细听,那琴音更是清晰,奏的是前朝才女蓝阳玉所作之曲《浥尘》。
她站着听了少些时候,只觉得错洞百出,便失了再听的兴致,穿过熏风亭拂袖而去。
回了凝颜阁,照例看半个时辰的经书,而后侍女送来司珠局的折子,她只批了几份便起身去了西窗。
凝颜阁本不是朝歌的住处,但朝歌喜静,凝颜阁临湖且位处无景府僻处,日里夜里都极为冷清,她便选了这处做闺房。
而今隆冬刚过,池上清莲未开,然无风时静若处子,风动时波光粼粼,亦煞是好看。
取了鱼食来喂,但夜已深,连鱼都不肯浮出来吃食,她喂了片刻,终是恼了,嚷了一句“爱吃不吃”便回了内室洗漱睡下。
且道宫中那边,临清帝与风间思服谈完心已是暮色苍茫。
临清帝本想让风间思服随他回溯洄宫共用晚膳,但思服推说来时已与朝歌用了些糕点,还不曾有饿感。临清帝嘱咐几句后便出了辞秋宫。
待人走后,风间思服唤宫女问了风间寒辰正在做何事,听那宫女答正在内殿安睡便斥退众人独自进了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