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下一刻,铁剑却在一只苍老的手中停了下来。
这只手真的太苍老了,但是却无人感叹,骨瘦如柴的手指,如同夹着一根普通的稻草一般,将这转瞬而来的一击便如此轻易的化解。
李青山永远也忘不掉那张脸,毫无表情的老人子骤然变得杀意凛然,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身周那些随意飘起的木棉花瓣仿佛感受到了一些什么,摇晃倾斜沉默避开,没有一片敢撞向上那一袭粗布衣衫。
老人手上无剑,是此刻李青山最庆幸的地方。
这显然不是李青山的全部进攻,乳白色的光芒在玄剑门强者手中的剑柄处倾泻而出,如丝般喷薄,然后汇聚成一条耀眼洪流。玄剑门的道法在李青山手中的铁剑上似乎有了生命,强大的自信再一次席卷全身。
老人皱眉,只有三个手指头的手腕微颤,那像精明水蛇一般的马鞭枝竟然瞬间变直,如同一把高傲的宝剑对着身前的敌人宣战。
白光瞬息便至,老人的身体犹如柳条般随秋风飘起,做出了最佳的躲避。笔直的马鞭与白光的焦点相遇后,只听一声轰鸣,火星四溅。
李青山脸色急变,然后他放下了剑,看着没有移动一丝一毫的马车,咳嗽了起来。
“你的悟性不错,再过五十年可能登上武榜,回去告诉你的师父方重,莫要因为自己的私心让道门蒙羞。”老人终于看了李青山一眼,而这一眼却似乎刺入了他的灵魂。
老人也并没有打算继续动手,他扬了扬变软的马鞭,在空中打了个响哨。
骏马扬蹄,显然刚刚的战斗对它并没有丝毫的影响,伴随着吱呀的声响,马车逐渐消失在白衣人的视线中。
“噗……”强压血气的李青山在马车消失后终于忍不住吐出了一口鲜血。
殷红的鲜血如那木棉花一般,飘摇落地,归为尘土。
建安五年,在离为帝国立下汗马功劳封地沧海城的武侯五十大寿只有一天之时,在离沧海城只有十余里的官道上出现了一老一少被余晖拉长了身影,老的手里拿着一根马鞭,衣衫褴褛,一头白发,还夹杂几根茅草,弄个破碗蹲地上就能乞讨了,牵着一匹瘦骨嶙嶙的跛马。小的其实岁数不小,满脸胡茬,一身市井麻衫,逃荒的难民一般。
“邢老,再撑会儿,进了城回了家,就能歇着了。”瞧不出真实年龄的年轻男人有气没力道。
仆人模样的邋遢老头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并没有回应他什么。
“好歹陪我说几句话呀,这一路上不是打就是杀,连碗热水都没喝过,你在不说话,我不得憋死。”年轻人翻白眼道,他是真没那个精神气折腾了。
千里归途,本来以为有这个无量境的老人保护,安全回家一定没问题。
可是越走他便越胆战心惊,那李青山如果算高手的话,在之后碰到的人便只能用绝顶高手来形容。
想到此处,年轻人开始佩服起了自己的父亲,如果没有这个老人的保护,恐怕自己早在那珠木棉树下化为灰烬了。
自己堂堂的武侯世子,本应该鲜衣怒马威风八面。
现在倒好,一袭破烂麻衣,草鞋一双……能走到这里来真个不容易了。
尚未进城,城墙外头不远有一个卖酒的摊子,他实在是精疲力尽了,闻着酒香,闭上眼睛,抽了抽鼻子,一脸陶醉。
抿了抿嘴角,终于还是忍不住腹中的饥饿,他走过去寻了一条唯一空着的凳子一屁股坐下,咬牙使出最后气力喊道:“来人,上……上酒!”
身边出城或者进城中途歇息的酒客都嫌弃这衣着寒碜的两人,刻意坐远了。
生意忙碌的店小二原本听着声音要附和一声“好嘞”,可一看两人的装束,立即就拉下脸,出来做买卖的,没个眼力劲儿怎么样,这两位客人可不像是掏得出酒钱的货色,店小二还算厚道,没立马赶人,只是端着皮笑肉不笑的笑脸提醒道:“我们这招牌女儿红可要一壶十钱。”
年轻人当然听得出小二那鄙夷的意味,但却依旧喘着气好言道:“快上酒上肉,少不了你的打赏钱。”
“打赏?”店小二扯开了嗓门,一脸鄙夷。
年轻人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老人苦笑,再也不管什么酒和肉,两眼一闭,竟然就这么趴在酒桌上睡着了,不一会儿鼾声如雷而起。
老人无奈的摇了摇头,只有三根手指的手臂向天一挥,一道白光冲天而起,然后消失于无形。
大概酒客喝光一碗酒的时光,大地毫无征兆地轰鸣起来,酒桌摇晃,酒客们瞪大眼睛看着酒水跟着木桌一起晃荡,都小心翼翼捧起来,四处张望。
只见城门处冲出一群铁骑,绵延成两条黑线,仿佛没个尽头。尘土飞扬中,高头大马,俱是沧海城内以一当百名动天下的重甲骁骑,将旗随风而动,鲜艳如血,上书一字,“林”!
身为沧海人,当然识旗。
武侯麾下的直卫军!!!
天下间,谁能与所向披靡的林家军争锋?
以往,大莽王朝觉得它的二十万骑士敢逆其锋芒,可最后,九名山一战,全军覆没,降卒悉数坑杀,哀嚎如雷。
三百精锐铁骑冲刺而出,浩浩荡荡,气势如虹。
三百铁骑瞬间静止,动作如出一辙,这份娴熟,已经远远超出一般行伍悍卒百战之兵的范畴。
正三品武将奋威将军翻身下马,一眼看见那老人,立即奔驰到酒肆前,朝那个早已烂睡如泥的年轻人跪下行礼,恭声道:“末将碧空晴参见世子!”
而那位口出狂言要给打赏钱的寒酸年轻人只是在睡梦中呢喃了一句,“来……来人,赏。”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碣石山乃世间第二高山,要登上这座世间第二高山才可以看遍沧海城,单凭这句古人留下的诗词便可以分辨出沧海城之宏大与壮丽,就算与都城中京相比也不遑多让。
连绵多里的城墙有巨大的石块堆叠而成,在武侯林锦荣进城之后更是命人将城墙加厚了一倍,期间以米汤之水浇灌,坚固无比。
汉人尚武,再加上林家军以沧海城为根基,南下大莽五百里绞杀大莽边军五十万,东进南秦十二关,秦人莫不闻风而降等等不败神话,沧海人皆以此为傲,所以在偌大的沧海城内带刀修行人士,携剑的年轻公子比比皆是。熟人相见也不似中京那般行俯首礼,更多的是拱手礼相迎。
次日便是身为大汉柱石的武侯五十大寿之日,似乎整个沧海城都弥漫着喜庆的气息,但是正是在这一日,沧海城迎来了两个奇怪的人。
四面八方来为武侯贺寿的达官贵人比比皆是,武侯更是担心这些贵人的安危,还没进入沧海城便会派出直卫军护送到武侯府。
但是唯独这二位一老一少,皆是粗布麻衣,满脸灰垢,哪有一丝达官贵人的样子,但是却有着三百骁骑护卫。等奇怪的是那年轻人是被老人扛着进城的。
簇拥在道路两旁看热闹的人无不啧啧称奇。
人群中有人认得那带头的将军便是跟随武侯南下大莽,立下汗马功劳的碧空晴将军,所以此时更是好奇起那两个衣衫褴褛,好似乞丐的人的身份来。
熟悉的城池,熟悉的街道,就连着空气与阳光似乎都是如此的熟悉。
林忌使劲儿的睁了睁眼睛,发现已经入城之后,便再次安心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