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迷迷蒙蒙的天地间却掩盖不去那双在瞠亮瞠亮的眼睛。那个弱小的裹在火红一般的罩衣里的女子,在自己剑指向苍老的颓败的老者胸前时勃发的力量,让她像是怒放的红牡丹,华贵的,灼人的。那一瞬间,连初晓想到了放弃。但是,剑是无情的,它没有停下。即使要透过那朵火红的牡丹。
一路行了三天,任凭风雪,到此时,那丝灼人的的气息才慢慢缓了去。现下,只想尽快赶到下一个目的地,赤不剌山。
“起!”随着一声轻喝,雪地里陡地窜出一黑一白两个人影,齐齐攻向青骢马上的灰色麻衣的人儿。
两人只欺近到连初晓身前一丈,才看见马上的人儿指尖一动,一抹青光左挑又挡,瞬间就将两人的攻击挡了回去。
两人一击不中,随即退了回去,欲要再上,身上不期然地搭上了一只手。
“薇,勾连阵。”白薇一点头,已是知晓来人是自己的同胞三姐白芷,立时低声回了一句,“那女子出剑速度很快。”
白芷颔首,方才那一剑,她和乌药乌桕都看见了。至今为止,她们还未见过这般的出剑速度。既然胜在速度,那么白芷选择勾连阵,就是最好的选择。
“缚!”四黑一白的人影乍然围了过来,马上的人轻按马鞍,一个旋身,轻轻巧巧地立在了马鞍之上,一抹青虹就从指尖流曳了出来,反映在白玉般的脸上,衬得那弯眉如新生的柳叶,一瞳古井的幽深,薄唇不翘不沉,整个人仿佛从画里走出来般,活生生地立在这苍茫雪地,端地一个尘埃不染的仙子。如墨的发随意的挽起一缕,并未作髻,散发随风而起,也遮不住那无甚在意的眼,随着五人的动作迅即地流动的眸光。
那五人足下所动乃九宫之数,但因人数不足,并未完全秉承九数之变,而且其所本身的步数已在九宫之数之上,之所以运用九宫,只是为了合击之利。
两阴三阳么,正好。连初晓一个翻身落与地面,手中剑青光一溢,随即颤抖着发出一阵轻吟,骄若凤鸣。那青骢马似乎得了指示,提身长嘶一声,便闪到一旁去了。
“好了,来吧。”连初晓唇动,脚动,手动,一瞬而成。
白芷五人立时就觉压力狂袭而来,锐意勃发!但,并无伤人之意。疑惑暂被抛诸脑后,白芷随机而动,连行七步已从离位错至兑位,与白芍换了个位置。一招青丝指引出银索将连初晓的剑意引向了乌药三人所驻的阳位,以他们三人之力化解这剑应是毫无压力的。连初晓这一剑并未使实,剑尖甫触及三人合击之意,腕间陡地一转,剑意借势又翻回了离位,直击白芷。
白芷瞧连初晓剑意倒转迅急,宛若流水,不拖不带,心下一定,已知勾连阵最为精要的引字诀已经缚她不住。当下启唇轻吐一字:“放!”五人立时动作如出一辙,借力倒翻,退至三丈之外。
“击!”短促的指令,带来的是五条银索如蛇出洞般倾泻至连初晓所立的位置。一放一收,已是两重力道。连初晓眸间一闪,脚下一退七步。白芷一瞧,心底一惊,那步法,正是自己五人方才阵中的步法,也是响绝天下的谲商步。除了创步之人秦时欢,就只有白家四姐妹和乌家四兄弟知晓。秦时欢自来不习武,自己这八人,从步法出创到如今的七年,因护卫四小姐,没少出过手。见过这步法的人都已经死了,就算没死,以那般资质,应是偷学不来的。白芷想到此处,也看到了连初晓踏完的步法,这才心底一松,并不完全是谲商步。只是形似,内劲完全不同!这一看的时间,人也攻至身前。
连初晓乾位笃定,指尖青光曳出,一绕一带,制阴引阳,五人银索绕剑一送,全然被她青剑带出,竟是青丝指的形似!
来不及思忖,白芷一声轻喝:“回!”五人气息相交相互,如穿廊回影,将合击之力化解了开去。“枉!”男女阴阳互通,银索双双相结,倒弦之势浑然已成。“台!”二弦相借,乌药持剑借力蹬出,这回浑然比上次合击更深了半重力道。
连初晓脚下再次连行成七,落到乾位。乌药见状,不得不强行扭转剑势。这正是连初晓要的效果,移此之位,已将多出的半重力道化去。青虹再出,直抵乌药凌空劈下的剑。与乌药剑相触,连初晓心中一定,自己的内劲果然只能拼得与四人相当。乌瞳一转,瞅见那乌药手中剑竟是五方短匕嵌合之剑。左手印诀随即展出。
乌药一惊,只见连初晓印诀贴剑而触,浑然内劲霎时勃发,竟是与连初晓初始抵御的内劲相冲而撞!这女子竟然身含两股不同的内劲!
这一冲撞,竟是将乌药手中嵌合之剑冲得分离。连初晓一击有成,挽手去扫那脱离而出的短匕,不想,那些短匕如有灵识,迅急返回五人手中。
并不是灵识,而是最初贯透短匕之中的内劲。
乌药无所持仗,就闻得白芷再次指令:“道,入,掷!”忙退回阵中。捏诀入定,一式在前。其余四人随即归其后。从连初晓的位置看去,就只能看见首位的乌药而已。乌药将银索腰间一缠,短匕暗隐入指,身形一展,又再次攻了过来。
两阴三阳,最后一位,还是阳!连初晓脑中迅急闪过对策,青虹拨挑挡格,将乌药近身肉搏间不时窜出的冰冷锐意一一化了开去。脚下九宫之位也迅急应对当前之人阴阳变化着。待第三人短匕寒光闪烁而来,连初晓亦应自如,青虹轻拨,指尖便要去勾那腰间银索。那人也端地敏锐,七步一晃,已经抢先脱离。第四人劈截而来。气机相交,连初晓眉间一蹙,脚下已经定位,来不及应变。阳位于阳,纵使自己为阴之身,阵中气息早定,必为所伤。青虹流曳的身姿终是被阻了一阻。那人也端地厉害,硬与连初晓一拼,气息紊乱之间仍能照定阵法归位。连初晓本想缓他一缓,奈何第五人已经攻至。银索舌信一般刁钻袭来,青虹自觉反应,已经缠其索身,引诀尚未发动,那索头竟是绕过剑身,一点寒芒,直击连初晓咽喉。连初晓顾惜青虹不忍弃手,腾挪纵跃,翩然之间,足下已归至乾位。始才运用左手印诀,直捏那一点寒芒。不想,四周突袭而来的银索,瞬时击到。
连初晓乌瞳一冷,青虹之上内劲陡然爆发,带着索身一曳而出,将四索荡了开去。但就在此时,一条黑影勃发而出,直击连初晓。
连初晓不惊不澜,印诀一扫,寒芒已握,定定对上那条黑影。
待得银索击脆之声停下来的时候,白芷手中的银索索身绕过了连初晓的颈项,而匕身则是被连初晓捏的稳稳地直直对上乌药手中四方短匕嵌合的剑上。持青虹的右手则是被四方银索牢牢缚住。连初晓左肩被划开了一条口子,慢慢沁出的红,与连初晓灰色的麻衣相映成色,竟似画上最巧的一笔。白芷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落在雪地上,分外艳丽。
连初晓瞧她一眼,淡淡道:“令姑娘受伤实非我所愿,这其间因由,姑娘应是自知。”
“这点伤不牢姑娘挂心。姑娘精通九宫之术,所定之位,皆无伤人之意。只是我们有不得已得因由,才誓死要与姑娘说几句话而已。”白芷冷冷清清的声音,毫无承情之意。但知晓她的其余四人,已是暗惊她的言语。
“人终究要死,何苦按上一个名头。”
连初晓瞳间清清朗朗,无甚在意的神色让白芷心底蓦然一空。摇摇头,忍痛咬牙道:“瞧姑娘身姿,想必未曾经历尘世,这话,不该是你这般年纪的言语。”
“本不必沾染的东西,又何苦去沾染。”
“姐姐何必与她口舌,还是直接问出言小姐的下落才是!”白薇看着白芷痛得紧蹙的眉,心底着急,忍不住就呛了一句。
白芷一鄂,望着连初晓的眸子,良久才道:“罢了,我直问好了。辽东都司,楚随,可是死于姑娘剑下?”
连初晓闻言淡然点头道:“他是我杀的第一人。”
“那么,府上一百多口人,也是姑娘所杀?”
连初晓摇摇头,“我本已身处佛门,只因家母遗命,始才依命去杀七个人,楚随只是其中一个。多余的孽,我不会去做。”
白芷闻言点头:“依方才所观,白芷相信姑娘这番话。不请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姑娘可有看见一位孕妇,如这般模样?”白芷袖间一抖,落开一副画来。
那画甚是精细,笔触也细腻,将那女子勾勒得栩栩如生,灵动婉转。巧笑倩兮地坐在秋千上,一身红衣,如黄昏之霞,绚丽夺目,浓重阔远。那秋水剪瞳情谊昭昭地望住了一个地方。连初晓甫见那女子,淡然的瞳中便闪过一丝异色,这当然没逃过白芷的眼睛。
顺着那女子望去,本是有画的地方却被人为地泼满了浓墨,造成了一半粉妆异彩,一半死灰枯槁的一幅怪画。
“这画,有点怪。”连初晓忍不住讲了出来,“不过,那女子我见过。她要挡我的剑,保护楚随,可是我没停手……”
“你杀了她?”白薇急了,眼圈都红了,手下一紧,银索便鼓荡了起来。乌药见状,手下也动了,乌桕乌梅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且慢!”白芷喊声方落,这便就停了,不过局势俨然不再是先前模样。
在白薇动的瞬间,连初晓左手捏实,便将短匕与银索衔接捏断,一掷而出。她的内劲远比五人单体高出三重,是以轻易地再次将乌药的嵌合之剑击破。形似谲商步的步法再次使出,再加上她本擅长的速度,迅捷脱出四人合缚之围,将白薇制于剑下。
“白芷姑娘,多谢。”
“你不会伤她们,我又何必再自建僵局?”
“那位姑娘,我没有伤到她,我一心在意楚随,不想还有旁人在场。她,被人救走了。正好,少让我造了一孽。阿弥陀佛。”连初晓将剑从白薇颈项撤了回来,揖手一礼。白薇瞪她一眼,立时跑到白芷身边搭脉看伤。
“薇,我没事。”
“少逞强,先吃了药再说。”白薇气鼓鼓着脸。
连初晓看着她们,将脑袋偏了一偏,将乌药三人也扫了一眼。
“难怪,难怪……”
“难怪什么?我问你,那你看清救走那姑娘的人没?”白薇一恼,又瞪回了连初晓。
“这个我没看清,那人速度与我不相上下,当时我只在意楚随的境况,才懒得管旁人。只要他不阻我杀楚随,怎么样都与我没有关系。”连初晓不等回应,又紧接着问了一句在场人惊奇的话,“你们都是四胞胎吧?”
“姑娘是怎么知道的?”白芷按捺心底惊异,握紧了白薇也瞬间变冷的手。
“方才你们所展九宫之术,一直秉承四阴四阳的方位,但因人数不足,所承变化,已有定数。”
“难怪姑娘方才所行方位如此迅捷,原来勾连阵的基础,姑娘已系数囊括。”
“不,这阵精要,各位还未发挥至尽。方才白芷姑娘以阴身化阳形,这才是最为重要的地方。想来,白芷姑娘还是第一次如此施展吧?”
“你所言不错。你初入阵所落乾位,化二阴制三阳,就是已经看出我此时是统领全阵之人。于是我明了你是个懂得九宫之人,也明了姑娘并未伤人之意。”
“你这般冒险,故作阳形骗我入坤位,阴阳颠倒,倒也开了此阵巅峰之例。你们八人,四四为胞,同有灵犀,看似八人,实为阴阳两体,日后若能跳出阴阳之隔,此阵,天下再无人能破之。”
五人面面相觑,但也不由得佩服眼前这女子的言论。
“话既然已经讲清,还请各位放行。”连初晓将剑挽了一个剑花,拢入袖中。凤鸣之音再度破空散去,那匹青骢马便随音而来。连初晓再度作揖一礼,人便轻盈跃起,飘然落入那青骢马背之上,兜了缰绳就要离去。
“且慢,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芳名么,我早已出家,清守戒律。不过,即已乱入尘中,且如那皎皎红莲,怒放初晓罢了。”
说完,人已经消逝在不知何时又下得大了的雪中了。
“真是,走了还要打个哑谜。芷姐姐,你看她,真是出家了的人么?明明那么美丽的人儿,做什么要出家呢?”
“说不清。不过她的话,是可信的。对了,她身上还有伤。”白芷一跺脚,少见的有些懊恼。
“这样,白薇,乌梅,你们两个先跟着她,我跟乌桕乌药先回去禀报小姐,看小姐接下来怎么做。”顿了一顿,从怀里拿出个白玉小瓶递给白薇道:“看她那样子,估计也没什么经世的常识,你们路上多看护着些。这就走,小姐那边应是已经急了。”
“芷姐姐,你身上还有伤,往来奔波的话不好,还是我跟乌桕乌药回去禀报小姐。”白薇有些不情愿。
白芷低头想了一想,“不了,还是我回去,你跟乌药先去。她那马也是好马,迟了估计就跟不上了。有什么情况,着书就好。”
“那好,芷姐姐,你多小心。乌梅,我们走。”白薇临走又再紧握了下白芷的手,满眼的担心。白芷却不知在想些什么,心思一直不甚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