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了京中连续的女童失踪案。
天可怜见,南楚三支禁军,分属不同势力。月前,我废了老大功夫,精心算计,杀人嫁祸,才将金陵巡防的权利弄到手。
如今,金牌还没捂热乎,便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将盏中浮潜的药渣盖住,我嗤然一笑,御医精心调制的甜口药汤掷在地上,『当啷』一声溅起碎瓷。
「我只是病了,却还没死。倒要看看,是谁想把命送上来。」
阿元软了腿,差点又跪下。
强撑勉力忍住,从这个角度,能看见我眼尾的荼蘼,红色的花纹,一角已黯淡。
于是小声提醒:「皇姐,你的妆……」
我提笔勾补,有一瞬间,想起往事。
金陵四面八方的胡同,日子慢悠悠往前过;十里之外的宫墙红瓦,掀起又一轮的血海波涛。
我自病床起身。
亲手射死一位办事不力的统领。
三支羽箭,一支穿透他的心脏,将其钉在长门之上,让值守的禁军护卫都能看见。
「这就是一心二主的下场。收了朝廷的俸禄,却为别人办事。这天下,贪心的蠢材真是越来越多了。」
话毕,地下跪了满当,头整齐地垂下。
「放心,我虽杀人,却并不滥杀。」我垂眼承诺,「到此为止,绝不牵连。」
他们很激动,说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或许真是这么想的;或许把怨恨咽下,以待来日;或许真的怕了,不敢再轻举妄动。
我不关心。
也懒得去猜。
金陵有十七万户人家,朝堂上养了八千多名冗官,宫苑服侍的人岂止上万。
人人都长着一颗心,人人都有过往有目标,心和心的交织,构成了这世上最复杂、最肮脏、最可怕的斗兽场。
而我是其中最大的恶类。
来金陵三年,仅仅提起『承桑晚』这个名字,就足以让小儿止泪了。
杀了这个统领后。
这个月,我莫名地安分,待雨停时,还约着阿元去泛舟。素白裙,芙蓉钗,聊聊琐事,要给他纳妃,他红了脸,我笑的素净。
远看,和天下间别的姐弟无二。
幕后的人反坐不住了,不到十日,坊间诱拐女童的案犯便送到我面前。
人证物证、签字画押,又在闹市中被捕,这案子本没什么好断的,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只是碍于我新接管巡防军的面子,还是将人犯带至我面前,供我出气。
那是个瘦骨嶙峋的男人。
被脏污的头发遮住了面,看不清五官,但隐露出的颌骨线条流利。
任推搡打骂都默默无言,唯撕扯他手中锦帕时,像触摸到某种禁制,嘶吼一声,不要命地发起攻击。
新统领不忿:
「简直目无王法,在金陵还敢做出这种事。千岁面前,拿着女人的帕子,成何体统!公主,您不知道,在押解前来的路上,他还咬死了两个护卫。」
他说那人简直是个疯子。
此时此刻,望着那方失了色泽满是脏污却被堂下人像珍宝一样捧着的锦帕,我常年挂着的浅笑隐没。
套了三年虚假、一层又一层的壳子,在这刻钟,裂开一个悄无声息的小缝,直吹进我的灵魂。
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看见他嗫嚅的唇形,他在说:「阿禾,别怕。」
可他应该已经死了。
死在一个下雪天,死去了很多年。
认识谢澜那年,我十三岁。做的是给夫人们洗衣梳妆的丫鬟活。
那时我没有名字,人人心情好了唤我一声『小丫头』,心情不好,便是『哎』『喂』地乱叫。
更早一些,还不如现在。
我在尸体堆里扒死人衣,发国难财。
为了两颗米大的珍珠能和狗打起来,十里八乡,从前还有人看我可怜,喂我几顿饭吃。后来,就都死光了。
这世道,国与国之间打,族与族之间打,没完没了的战争,欲壑里填不尽小人物的尸身。
我在死人堆里,扒出过一个还没死透强盗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