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祯十一年,明帝国河南布政使司南阳府南召县境内的秋平乡。
晴朗的天空一片蔚蓝,时不时有几只飞鸟滑翔而过;在飞鸟经过的地方就是秋平乡南郊的一片空地。它的东侧是一片密林,西方则是被称为十字坡的小山。说是山,其实充其量只能算是小山丘罢了。一条小河自西向东流过这片空地之前。
在通向乡里的小路上,一位身着青衣道袍,脚踏十方棉布,留着长长银白色胡须的老者正在向田里劳作的农户高声喊着话。
“请问!魏兴周府上怎么个走法?”这老者的声音清亮而高亢。
正在劳作的农夫看问话人是位道士,不敢怠慢。急忙拿着锄头直起腰来回答道
“道长只需沿着此路进庄,看到一座门前有三颗桂树的大宅院子就是魏府了。”农夫怕说的不甚明了又补充了一句“整个秋平乡,道长您看到的最好的院子就是了,不会错的。”
“谢过善信了!”那老道士轻抬拂尘行了一礼,农夫见状慌忙鞠躬还礼,待他再抬头时老道士已经不见了踪迹。
“这八成是魏老爷请来给那疯公子看病的。”农夫喃喃自语道。说着农夫抬眼往河岸旁的空地上远远望去。
在南郊的空地上有一块平整的土地并没有种植作物,它的大小有一个现在足球场般。此处以前也曾是沃野一片,但由于近几年流寇时有侵扰;近庄的土地被破坏的很多,此处便是其中之一。
后来州府提倡地主乡绅们团练乡勇守卫乡土,此地的主人魏府大老爷魏兴周就将之开辟了出来用作乡勇演习阵法,习武强身之地。
此时空地上聚集着不下五十多人,他们正在相互角斗。在人群的中间,一名十七岁的少年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他光着上身,结实的肌肉上渗满了汗水,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泽。
少年有着精雕细琢菱角分明的容貌,细长的丹凤眼内有着海水般深沉的黑色双眸。虽然面目生的清秀优雅,但桀骜的眼神中却有着与年龄并不相称的锐利与锋芒。
他魁梧的身躯与身边的人相较好似虎入羊群一般。只见少年躲过对手迎面打来的一拳,一个轻松的抓臂摔将对手制服在地;而后用双腿夹住另一名对手的脚踝,整个身子顺势一滚。
被夹住脚踝的男子“哎呀!”一声摔倒在地,少年麻利的站起身子,抬手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如王者般傲视着整个空场。
“快点,输的每人五十个俯卧撑!”少年高声的喊道。
那些在对战中落败的乡勇一个个垂头丧气,自从魏府的少爷魏渊,也就是刚刚喊话的少年自创了一种体罚叫做俯卧撑后。这些乡勇们每每听到这个词就头疼,那群赢的人则一个个抱着肩膀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胜的人给我数好了!放水的要加倍处罚!”魏渊一边喝着皮囊中的米酒,一边发号着指令。空场上一片叫苦之声。
魏渊痛快的喝了一大口米酒,酒水顺着口边滴漏了下来;自从拥有了新身份,魏渊最开心的事有两件,一是他这霸气的名字不用修改,第二就是能有一处地方肆意的挥洒汗水。
距离他“裸奔出世”已经过去了近三个月,魏渊对于自己的新身份还算满意。但是明代传统家族里的条条框框圈的他很不自在。
所以一有机会,魏渊就会往这里跑,享受一下自由自在的感觉。而且在这里,他还有着一个管理职务,南召县秋平乡团练副使。魏渊很喜欢按照自己前世训练佣兵组织的套路来练这些乡勇们。
秋平乡的乡勇虽然被这位团练副使公子爷折磨的死去活来的,但还是很爱戴他的。魏渊是魏府三公子,以前他给人的感觉总是在埋头读书,不苟言笑。小小年纪便老气横秋,很是无趣。
但自从三个月前失足跌落山涧被人救回后就性情大变了,虽说“裸奔风波”热闹一时。但从那之后,魏渊对人变得一点架子也没有了,说话也不是之乎者也了,而是大家伙都能听懂的大白话。
而且很多话往往不遵循礼法,多是一些大伙都听不太懂的痴话疯话。于是乡里便有传言说魏府三公子被山鬼附体了,因此才会不讲礼数的乱说话。
乡勇们可不管什么山鬼不山鬼,脑子正常不正常。他们在乎的只是有口饭吃,家人能够糊口而已。在这点上魏渊倒是很合他们的胃口,平日里的操练苦是苦了点,但只要能做的出色,这位公子是不会吝啬赏钱的。因此乡勇们对魏渊的命令都是不折不扣贯彻执行,不敢违背。
魏渊用毛巾擦拭着身上的汗水,如今他对自己的身体十分的满意,身体高大而结实。即使算不上是天生神力也可以说是勇武过人。对于拥有一身本领的魏渊来说,这副身体那简直就是如虎添翼。
就在演武场上乡勇们热火朝天的做着俯卧撑的时候,一名身着黑色短衫的魏府家丁飞奔而来。
“三公子!三公子!老爷命你快快回府!”来人气喘吁吁的对魏渊说道。魏渊将擦拭完汗水的毛巾撇给了身边的乡勇。
“知道了。”
整个校场瞬间安静了下来,那些正在做着俯卧撑的人满怀期待的希望魏渊快点离开。
魏渊接过家丁牵来的马,一跃而上。他看了看正趴在地上做俯卧撑撑的人,用马鞭指着他们笑骂道:
“别他娘的想偷懒!没完成的继续做完,举报偷懒的赏银一两。”
说罢,驱马一跃上了大道,疾驰而去。只留下校场上乡勇们面面相觑,而后又是一片叫苦之声。
魏渊驱马来到魏府正门前的三个桂树下翻身下马,早在一旁守候着的家丁接过了马鞭和缰绳。魏渊拿过家丁递上来的崭新衣衫一边走一边换着衣服。全然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目光。
“老头找我什么事?”他随口问道
“刚刚府上来了一位道士,而后老爷便差人去寻少爷了。”家丁一面替魏渊收拾着衣物一面小心的回答着。
“道士?”魏渊突然停下了脚步,在一旁伺候的家丁一时没反应过来拉着衣服一个踉跄。将衣衫的一角撕了一道口子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那家丁急忙求饶道。说实在的,从21世纪回去的魏渊很是不能理解这些做下人的一个个噤若寒蝉的表现。
平日里他虽然也使自己保持着主人的威严,但可以照顾的时候魏渊总会去尽量的帮助一下这些下人们。魏渊刚想安慰一下这名手足失措的家丁。一个盛气凌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手下人毛毛躁躁的,这主子是怎么当的。”
魏渊循声望去原来是二哥魏狄。魏狄身穿着白色长衫,手里拿着一把纸扇。约摸有二十岁左右的年龄,稀疏的八字胡被收拾的很是整齐。这魏狄模样倒是俊朗,但面庞煞白,脸上总是挂着一副鄙视他人的轻蔑笑意,更有一股读书人的清高气质一览无余。
魏渊随意的抬抬手,算是行了礼数。
魏狄似答非答的“嗯”了一声便与魏渊擦肩而过了。魏渊很清楚自己这位二哥瞧不起他,对于二哥的傲慢魏渊心里是很清楚的。如果依着前世他的暴脾气,早就打的这位二哥满地找牙了。
他和魏狄虽然都是魏府的少爷,但在古代尊卑有序的社会里地位是有很大差别的;尤其是明清时期是很讲究出身的。二哥魏狄是魏兴周正室李夫人所生,也就是所谓的嫡子。大哥魏祖和四弟魏明都是魏兴周的侧室薛氏所生,而魏渊的母亲则是魏兴周的通房丫鬟。
子凭母贵,按照出身而言魏渊是这四兄弟中最不受待见的一个;即使是出身如此卑微的母亲也没能陪伴魏渊多长的时间,在他七岁那年母亲就因病去世了。
如今碍于身份,魏渊只能不过多的去计较。而且为何这位二哥对自己如此充满敌意也让魏渊很是不解。
魏渊整理好衣服穿过前厅,到达了中堂。魏府是一座很是气派的大宅院,光是从正门沿着中轴线穿过整座府苑至少也要花上一刻钟的时间。魏渊第一次行走在这座府苑的时候着实是吓了一大跳,当时他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如果这房要是拆迁的话,拆迁款是不是得以亿为单位计算了。
魏府大门前的上马石下马石彰显着府院主人的身份,高大的院墙上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整座院子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前院主要是在魏渊祖父时期修建的。
魏渊的祖父魏允德金榜题名,于万历十五年高中进士。作为庶吉士出生的他来说,前途原本会是一片坦途;但由于在针对以故首辅张居正的问题上忤逆了万历皇帝,便早早的被外放地方为官。历时十余载在河南、山西多地为任知府之职。
魏允德卸任后返回故里南阳府南召县,为安度晚年就兴建了如今的魏府的前身。整个前院是三进出的大院子,左右厢房并立,正堂门前是一块开阔地。入门处的石壁雕文墙使整个府院显的庄重威严。
魏府后半部分是在魏渊的父亲魏兴周时修建的,说起这魏兴周倒还有些不寻常的故事。魏兴周在十九岁时便中了举人,原本魏渊的祖父还指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更进一步光耀门庭。
没想到轻轻松松考上举人的魏兴周在殿试中屡屡受挫,由于年轻气盛受不了如此打击。一气之下拒绝了候补官员的身份,弃官经商了。
结果却让人大吃一惊,魏兴周虽然在读书方面缺少一些天赋,但在经商上却有着非凡的头脑。魏兴周独到的经商理念手加上魏允德在官场上的人脉。不到几年的时间,河南与湖北间的布匹生意往来就被魏兴周给牢牢控制了。
面对日益丰盈的库存以及来往的应酬的需要,魏府在规模和层次上都已经难以满足魏兴周了。也就是在这个背景之下魏府的后半部分开始了修建。
池塘花园,亭台楼阁,后院都是自成一套的小别院;各个院落以廊亭想通连,雕梁画栋巧夺天工,独具匠心引人入胜。整个后院的风格有别于前院的古板与威严,极尽享受奢华之风。
魏渊来到了位于前后两院交接的大厅处,厅堂上横挂着一副镶着金框黑底的匾额。匾额上书“知行合一”四个鎏金大字,上面的字为“心学”嫡派传人王艮所书。
魏渊抬步进入了大厅内。“见过父亲!”他收起了在府外时的散漫与痞气,尽量让自己显得一本正经,对着父亲行了礼。
魏兴周虽然已经弃官经商了,但对于家教礼数方面对自己的子女要求甚严。魏渊刚刚来到明代的时候没少挨自己这位父亲的训斥。
魏兴周轻轻的点了一下头表示回应并示意魏渊坐下讲话。魏兴周不到五十岁的年纪,身穿暗红色的锦绣长衫。面部显的棱角分明,留着长长的山羊胡子。略有些发白的胡须被收拾的很是整洁。
他平日里不苟言笑,魏渊也根本没有多少机会能与他进行交流。在自己这位父亲的身上魏渊深深的体会到了“代沟”的含义。对于这位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的父亲,平日里他是能避则避。
入座后的魏渊注意到厅堂内与自己相向而坐的一位老道在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这老道精眸微闭,精光闪闪,眼神中一股沉稳,毫不避忌魏明直视的目光,盯着魏渊微微的笑;一手轻轻的捋着银须。
魏渊先是一愣,半晌才发觉了自己的无礼,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就当是向老道行礼了。魏渊并没有向自己的父亲询问眼前这位道长是何人,经过在魏府内几个月的生活他渐渐适应了古人的规矩: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既然自己的父亲没有介绍眼前的道长,就说明此人与自己无关,除了打个招呼外就没有其他多说话的必要了。
可屋内稍显异样的气氛还是让魏渊不由得在心里泛了嘀咕:“怎么还有个老道在,自己这位父亲大人到底是要闹哪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