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苑和热闹。整个夜阑城恐怕只有天香苑能够不分昼夜地开门迎客。
因为这里是赌场,赌徒赌瘾来的时候哪分什么昼夜。青酌说人是天底下最会享乐的动物,所以他要将天香苑打造成全天下最舒适的地方。
天香苑当然也是整个夜阑城最奢华的地方。这里有最好的酒,最好的菜,最豪华的房间,最令人难以忘怀的是天香苑里有大大小小的美女。她们有着令男人最心动的长腿,有着最好的酒量,更重要的是她们的手比一般人的都快都准。赌桌上的牌和色子到了她们的手中就仿佛会跳舞的麻雀一般。
她们游走在每个赌徒的身边,献上她们的媚眼和蜜语。她们有时候会在你耳边对你吹口气,然后建议你买大还是买小,你若听了她们的话,有可能你会赚回一堆金子,也有可能你会在顷刻间把亵裤都输出去。
可是谁让你听呢?她们就像是一只只狡猾的狐狸,狐狸的话真真假假本来就不分虚实。
天香苑最大最美的一只狐狸是花容。她是天香苑明面上的主人。此刻她正躺在天香苑的二楼雅阁里。精致的珠帘里她半裸的曲线若隐若现。
所有人都知晓,花容有一双天下无双的美腿,可是就算在好奇却没有人敢真的走上前把那帘子掀开看个究竟……如果你还想要你那双眼睛的话。
花容百无聊赖地躺在白玉雕成的石床上,右手拿着一根镶满了翡翠珠宝的象牙烟杆子,正眯着眼睛朝帘子外淡淡地看着。她的模样倦倦的,仿佛永远睡不醒一般,浑身上下充满了慵懒女子的颓靡的香味。
身上裹着柔软顺滑的黑纱,却露出雪白的径自和肩膀,一双修长结实的腿隐隐而现。她那半闭的双眼中,有一双漆黑的瞳孔,和她那瀑布一般的头发一样的黝黑。过了一会儿,她把手中的烟杆子放在床边一个小黄金的烟盒里磕了磕,艳丽如玫瑰的唇缓缓吐出一口淡淡的带着奇特香味的烟雾,她那绝美的容颜缓缓被烟雾蒙上了一层颓靡的纱。
倾盆的大雨没有打散天香苑的热情,雨帘从天香苑的朱红色的牌匾上,倾泻而下,低落在青石板的台阶上,形成一朵朵晶莹的水花。
青色的伞在天香苑湿滑的台阶上被收起,玄衣的青年用伞尖推开,被雨声和门隔开的嘈杂瞬间扑面而来。纱衣纷飞起来,飘进了雨里,迈进门栏之时,收回的衣角却没有丁点的湿意。
门口的小厮愣了一下,随后恭敬地接过雨伞,另一个却是飞快地跑上二楼,还不断的呼喊着。
“小姐,小姐,贵客到了!”
花容揉揉眼,慵懒的打了哈欠,随后瞪一眼大惊小怪的小厮:“慌什么呢?究竟是谁来了让你这般的高兴?”
小厮站在帘子外,定了定神之后才说:“小姐,是凤庄主来了。”
话音刚落,玄衣的青年便以至帘前,他欲掀开帘却收回了手,朝一旁小厮吩咐道:“下去吧,守好楼梯口,任何人都不准上来,包括你。”
“是。”那冷冽的眼神让小厮打了哆嗦,让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二人的视线中。
楼下的嘈杂与这阁楼之上的寂静形成强烈的对比,那专注于下注的人完全没有注意到楼上是否多了一个人,他们自顾自的下注,喝酒,和一旁的美人调笑。
“凤庄主,可有想奴家?”花容整理了下衣裳,白玉般的纤手掀开帘子,发出一声娇笑,上前牵着凤月夜的手,妩媚的眸流转落在凤月夜紧抿的唇上。
凤月夜不动声色地任由那柔弱无骨的手拉至玉床前,随后撩袍坐下,空余的手挽住花容纤细的腰轻抚而下,顿时惹得花容面色酡红。他的动作虽轻抚,但依旧毫无表情。“花容。”
“是,我的爷,奴家在。”
放开凤月夜的手,花容莲步走到一旁的小桌前,亲手斟了杯酒,递到凤月夜面前,歪着头期待地凝睇着他。
垂眸看着那白玉的酒杯中,泛着醇香的清酒,凤月夜淡淡地开口:“你打扰将离了。”
平稳的酒面突然泛起涟漪,花容退后一步,咬咬唇有些不甘道:“花容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甘?”伸手接过酒杯,漆黑如墨的眸斜了一眼低眉顺目的花容,然后仰头将酒饮尽,随后张开手,失去了力量支持的酒杯跌落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却没有摔碎。“太淡了。”
花容撇着地上的酒杯,叹了口气,强忍着心中的酸涩扯出一抹淡笑:“天香苑的酒不合您的胃口么?我叫下人换一批极品的女儿红如何?”
“不用,你们倒是可以考虑换一批酒器。”这白玉的酒杯,比不上凰将离房中那琉璃暖玉,这酒甚至也比不上,凰将离的弱水。
花容愣愣地看着凤月夜脸上浮现的轻微的,那一闪而逝的笑意。她眨眨眼,想要看清时,那张俊美的脸上却依旧遍布寒霜。可那抹笑却是真真切切,因为她清楚的感受到,那一刻,他的气质的转变。
是她么?凤月夜是想到了她吧,才会露出除了冰冷以外的神情。
流光四溢的眸子暗淡了下去,她微微颔首:“爷的吩咐,花容会铭记于心,明个就让人换一批酒器,爷喜欢哪种?花容亲自去采办。”
“我想要的,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拥有。你弄不来。”
“爷只管说,花容就算是拼了性命,也要给爷弄来。”花容坚定地说。
“琉璃暖玉。”凤月夜把玩起腰间的凤凰玉佩,从玉佩上传来阵阵的暖意。这玉佩是凰将离送他的,她用作酒器剩余的暖玉亲手为他刻了这玉佩,“这世上,只有鸣凤山庄的弱水阁才有成套的琉璃暖玉的酒器。”
抬眸看着呆愣的花容,凤月夜轻蔑地扯扯嘴角。这花容的相貌倒是入他眼,只是这性子,他却更喜欢凰将离的清淡,不缠人的女子,才是他的最爱。
回过神来的花容深吸了口气,将刚才那羞辱感抛至脑后,坐到凤月夜的身边娇嗔着:“爷这是为难花容呢,谁不知道这鸣凤山庄可是天下第一险地,更何况您最疼爱的妹妹的闺房,花容自认没那本事,能从弱水阁盗出琉璃暖玉。”
“花容,如若再让我知道你叨扰了将离,那么你便离开这夜阑城罢。”凤月夜冷厉地扔下这话,便抽身离开,那身影快得让花容想要挽留的话噎在了喉口。
年幼的时候,青酌央着长他两岁的凤月夜做了一副棋。在最简单的木板上漆一层漆,刻下方格,楚河汉界分明。
青酌第一次看到棋子的时候差点噎着自己……竟然连棋子也是方的。
随即想着,以凤月夜的个性肯给他做棋已是天下的喜事了,也就不再得寸进尺。
青酌向店铺要了些油墨,自己用毛笔蘸了写字,于是棋子终于两军对垒,泾渭分明。
木是软木实心,木制的棋盘架在假山旁的石桌上,走一步棋叩一声,闷闷地响。
这样响着响着,就响了十多年。如今家里有了名师玉刻的棋盘棋子,但是他和凤月夜却是独独喜欢这亲手制作的玩意儿。
青酌觉得,一盘象棋上杀伐决断,揽尽天下风云,应该是比围棋更果决、狠厉、直接的。
他移动着小卒,冲杀过河,几乎呈包围之势。
他悠然地看着眼前的棋盘。
凤月夜在棋盘前专注得像是对待天下战局,然而,他却常常会怜惜众多卒子。
走马,走相,走炮,走車,凤月夜往往都不如动一颗卒子那般犹豫。
“这里不对。走马会让帅面临险境。”
“这里不对。走炮这步没什么意义。你那颗卒子就那么矜贵?”
“你居然去动車?”
青酌看着凤月夜,一一点出他留下的破绽。
“我只是想看你怎么动卒子而已。”
他居然就是有本事不动卒子。自己要吃去吃他的卒子他竟然还用車去救?
“卒子过河难回头。”凤月夜轻声回答。
青酌只是从父辈们口中得知,凤月夜的父亲还在世之时,是天朝的赫赫有名的铁血将军,后来为何建了这鸣凤山庄却又不得而知了。凤月夜从小便耳濡目染,虽岁月匆匆,但却没有将父亲的教诲忘却。
“动了将,或是帅,也总有换回的余地,真正无法回头又只能步步为营的卒子,必得尽力保全。虽不能说是无伤,亦该愈加珍重。”
“在边关,最多的便是普通百姓与没有官阶的士兵。有的新兵甚至没有练兵的机会便被推上战场。几次战斗后活下来,才算是正式成了老兵。”
“很多时候戍边的征夫们甚至等不到妻子寄来的衣服,就已经死在异乡。”
“将军即使再怜惜士卒,也只能在战场上尽力冲杀,希望能减少一些伤亡。”
“瑯環历朝皇帝偏安一隅,尚文轻武,一个从四品武将遇到六品文职京管都要让道,地位低微,每年的武举状元虽有武功,却乏文采,碰上太平盛世明君贤主反而常常沦为赋闲在家的摆设。”
“混入军队的王孙贵族还好,出身卑微的寒门武将都盼着建功立业,杀敌扬名,却常常忘了保家卫国亦即保卒安民。”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青酌不禁感叹。
“正是如此。”……“叩”的一声,小卒将军。
青酌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露出的空门。以及……凤月夜唯一过了河的小卒。
“锋芒过剩,青酌,你还是个孩子呢。”
夜阑的水濡湿了棋子棋盘,夜阑的阳光在人与棋盘上跳动错落,夜阑的花影摇动,暗香渐盛,花期几重。
青酌心想着,凤月夜的野心在这棋盘之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而自己永远都只能做个帮衬。这其中,却是苦了另一个守着他的女子。
摆好棋子,青酌端着茶轻抿一口,随口提道:“下月初九便是将离的生辰了。”
握着棋子的手顿了顿,随后又放下,凤月夜甚至没有抬头,“十八。”
“月夜可有想好,给将离送什么惊喜?”
“将离想要什么,便送什么。”凤月夜随意地说。
青酌轻轻摇头叹气:“月夜,这么多年了,你依旧还是不懂将离的心思。”
移动着手中的棋子,凤月夜甚至不屑搭理他这没头没脑的感叹,棋子在棋盘上发出闷闷的响声,便成了这午后寂静的鸣凤山庄的唯一的声响。
侍卫蹑手蹑脚走进后院的时候,脸上带着谄媚和小心翼翼,却还是第一时间被青酌和凤月夜发现了,而侍卫的身后跟着意想不到的人。
面若冠玉,翩翩君子,身穿圆领玄色长袍,袍上以金、银为线刺绣鸟兽之图,腰挂盘龙为玉,外披无袖皮毛领短褂,头戴冠冕,乌油油的头发披在身后,长长漫漫。
剑眉入鬓,目若星辰,嘴唇上薄下厚,鼻子直挺,五官深刻,一张脸好似刀削出来似的,精致而华贵。隐隐间透着一股久居上位者才会有的威严气息。
来人笑眯眯地看着两人对弈的棋局,竟然伸手执黑棋,将凤月夜未走完的一步完成:“将军了,青酌。”
又是卒子将军,凤月夜和自己下棋,自己每每都是输在这卒子之上。只不过,青酌却岂是这么容易在外人面前认输的?“王爷,怎会如此确定,这输地是我?”此话一出,便愕然失笑,这棋盘之上,黑子红子,帅将之分如此明显,怎又会分不出,谁输谁赢呢?
“哈哈,青酌你这小娃倒是有趣的紧。”夜郎王哈哈一笑,便不拘小节的撩袍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月夜的棋艺可是连老夫也自叹不如啊,青酌,你要好好跟月夜学学。”
凤月夜低眸不语,青酌却是哀叹一声:“我们赤焰注定是要以鸣凤为榜样,我爹还盼望着有一天,我能领着赤焰攀上这天下第一的美誉呢。”
“那你可得好好的努力了,要知道鸣凤现在可是如日中天啊!”
似感叹,似探究,夜郎王的话让凤月夜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抬眸瞥他一眼,岂唇便是淡漠:“观棋不语真君子,王爷怕是来得不是时候。”伸手将已经将军的棋子又收回,凤月夜已经失去了下棋的雅兴,索性叫人撤了棋局。
夜郎王也不恼,只是别有深意地睇了凤月夜一眼,端起小厮送上的茶水轻啜一口,眯眼摇头的模样甚是陶醉。
这夜郎王便是这南陲第一城夜阑城的城主,瑯環天朝第一个异性王爷,同时也是当今武林中人,推选的武林盟主的第二人。
“不知王爷到来,所谓何事?”
夜郎王不动声色的饮茶,良久才慢悠悠的说:“这江湖武林自五年前武林盟主逝世之后,便群龙无首,本王是来找凤庄主和青庄主商议着武林大会之事,二位可有何见解?”
论辈分,夜郎王是长辈,可是在这江湖之中,可没有什么长辈后背之分。江湖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以青琉的话说,就是谁的拳头大,就听谁的。所以关乎这武林之事,夜郎王与这桌上的两位年轻人同辈而交。
“也好。”凤月夜站起身,“那便定在下月初九,召开武林大会,地点由二位定吧。”
玄色的身影施施然消失在了后院,剩下老神在在的夜郎王和一脸无可奈何的青酌。夜郎王凝睇着凤月夜离去的方向,淡然道:“月夜十几年如一日,自他们来到这夜阑城,本王便没见过他笑。”
“月夜就这臭脾气,要他笑啊,比杀了他更难。”
“呵呵,这将离倒是个讨喜的孩子。”夜郎王的眸落在鸣凤山庄的深处,外人只知道鸣凤山庄的弱水阁,可只有鲜少的人知晓这弱水阁在那峡谷之下,而夜郎王就是这鲜少的人中之一。
青酌脸色的笑容蓦然的凝结,他将茶杯放在石桌上,起身道:“主人都离开了,我们这做客的自然也不好意思多待,王爷可随我去赤焰坐坐,随便谈谈这武林大会地点之事如何?”
灿若星辰的眸盯了青酌许久,随后也起身径直往前走。青酌跟在他身后,转身的那一刻,目光却是落在那弱水阁的方向。
凰将离抱着绿绮站在竹屋前,抬头望着那坐在屋顶上的青年。
皮肤像洒落夜空的月光,莹白之中透着刺人的冰冷,上嘴唇有些薄,棱角分明,犹如锋利的刀片,鼻梁又挺又直,整个人就像是一块玉石雕刻而成的,只是身上的寒气太重,如果不是青年的胸膛在微微上下起伏,她大概会认为这人其实是一个死人。
他的额上画着一朵墨色莲花,清淡的如同水墨画似的,印在这一张苍白的脸上,生生透出一股妖魔气息,凤月夜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
凰将离收回目光,盘腿席地而坐,绿绮被放在腿上,“月夜想听哪首曲子?”十指在琴弦上轻抚,,悠扬的琴声让这寂静的峡谷瞬间充满了生机。
“十面埋伏。”
十指一顿,凰将离轻笑,曲子在指尖转了个圈最后却是换成了《凤求凰》。凤月夜像是知晓会这样,只是垂眸落在那专注于琴弦的女子身上,那张绝美被月色晕染成淡淡的银色,宛若透明的,让人生怜。
一曲终了,那声音似乎还在湖面上飘荡。凰将离爱怜地抚摸着陪了她十年的绿绮。
“既然将离早有想法,又何必问我意见?”凤月夜轻嘲,眼却没有落在凰将离的身上。
凰将离不恼,起身飞跃到屋顶伴着他坐下,“将离只是不想让这弱水阁染上肃杀的氛围罢了。”就是想给你我一个,温馨的氛围。
“呵。”似嗤笑,又似自嘲,凤月夜终于收起那副淡淡的嘲弄,表情亦严肃起来,“那日在堂上,白锦曦的怀疑,你怎说?”
凰将离原本想撩起他青丝的手定格在半空中,她垂下眸,长长的睫毛挡住了那眼中的情绪,淡淡的承认:“是我杀了那官。”
“是么。”凤月夜一如往常的语气中听不出情绪,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凝睇着她。这女子淡漠如水,如今却是为了不知名的理由破坏了鸣凤山庄的规矩。墨色的眸子闪过一丝诡异的冷芒,“你可还记得山庄的规矩?”
轻轻点头:“鸣凤山庄任何人不得参与朝政,不得管朝廷之事。”
“明知故犯。凰将离给本庄主一个不罚你的理由。”
又是轻摇头,凤月夜对她这消极的态度很是厌恶,一甩衣袖,已经失去了耐心的他快速的消失在屋顶。他背对着凰将离负手站在通往竹屋的石桥上,冷冽地命令道:“自己去罚堂领五十鞭。”
“是。”
带着轻笑的柔美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女子毫无意义地接受了惩罚,可他却是蹙起了眉,然后竟然莫名的不悦,狠狠地将衣袖甩起,转过身墨色的危险地半眯。
“你似乎很愉悦?”
脸上的轻笑来不及收回,却是这样生动的印在了他的眸里。那笑如同月华一般。
月华如水,朦胧而又莹亮的光华洒了一湖,恍若一片镜面,映照天地,不知是虚是实。眼前的女子也变得虚幻缥缈了。
没来由的,凤月夜心中一痛,蹙着的眉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下月初九便是武林大会,那之后你再去领罚。”虽然心有不忍,但是规矩就是规矩。
“庄主说什么,便是什么。”凰将离微微福身,一副谨遵庄主之命的乖顺模样。
凤月夜似乎被她的模样逗笑了,唇边勾起一抹笑意,瞬步到竹椅上坐下,径直给自己斟了杯水。凰将离站在屋顶上看他,却没有飞身下来的意思。
峡谷再次陷入了寂静,只剩下蝉鸣和微微的风声。这天地之下仅剩的两人,明明身处在同一空间,却仿若有着隔了两世的鸿沟。
“下月初九的生辰,你想要什么?”漫不经心的询问打破了两人的沉默,凤月夜抬眸瞥了眼那仰头望着月的女子。
凰将离偏头,双目带着无限希望的问:“我想要什么,你便给什么?”
凤月夜垂眸,不作回答。凰将离便已知晓了答案。她偏过头在他看不见的黑暗中惨然一笑,这才岂唇,却依旧贪婪的一字一顿的说:“我想要,同你,”
“缘定三生,白首不离。”
就像是江南女子在耳边的旎侬软语,带着烟雨的旖旎与一丝濡湿的水雾。如同丝竹般的悦耳且深情。那是一首沉醉在勾栏中的艳情诗,似女子涂抹的胭脂,又似那嫣红的嘴里含着的清酒,虽然颓靡,却是让人忍不住沉醉。
凤月夜手中的青花瓷茶杯应声而裂,碎片从摊开的手心落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淡淡的说:“将离,你可知,我想要什么……”
凰将离蓦然的觉得他的声音是如此的飘渺悠远,宛若一瞬间便飘远的风,永远都握不住。这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她却已经到了凤月夜的身边,带着急切的回答:“我知道!你想要的是这武林,是这江湖,是这天下!”
至她有记忆起,她便知晓凤月夜的野心,就如同他了解她的心思一般。
为了他的野心,她可以放弃所有,甘愿去做一个影子,去当一个杀手。
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这个人,这个叫凤月夜的人!
凤月夜灿然一笑,他拉着凰将离的手,示意她坐下,随后若无其事地道:“将离,你可愿意将我这心愿取缔你那心愿?”
“我……”
“嗯?不愿意么?”
凤月夜握着她的手骤然的松开,那速度快得让她措手不及。
抿着唇,凰将离最终选择了放弃,点点头。最终还在败在了对那个人的心意中。哪怕,那份心意永远都得不到回应,哪怕,她只能将那份心意藏在心底。
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
可是这般,便足够了。至少,她还能在这鸣凤山庄之中,至少,她还活在这有他的世界里,至少,她还能看到他的身影,看到他那唯对她才会露出的清冷的笑意。
凤月夜轻柔将她拥进怀里,那动作轻得就像是在拥抱一片羽毛,谨慎却又随意。凰将离的身子有瞬间的僵硬,随后又放松下来。她伸出手小小翼翼的环住凤月夜的腰,将脸埋进了她梦寐以求的胸口。
看着怀里如同小猫一般的人儿,轻叹了口气,放了个锦囊在桌上。
将离,我该拿你怎么办……
白锦曦纵马越过凌关城前的那座断裂的石桥,突然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那寒气透着严冬般的冰冷,又隐隐射出一股怪异的杀气。
中土尚是盛夏八月,凌关城里却已飘起了细碎的雪花,雪花落在青石的路面上,化成细小的水滴,仿佛下了一场毛毛雨。街道上行人稀疏,街景凄凉。这是边陲的小城,进入南陲边境的唯一关口,平日里估计也不会有多少繁华景象,更何况这落雪天气。
凌雪客栈。
白锦曦刚牵马来到店门前,便有小二笑脸迎出。
“看客官衣衫如此单薄,这是第一次来凌关吧。”
“不,我只是没想到今年如此之冷。”
店小二笑道:“现在算是凌关最暖的时候,等到了腊月,石头都能冻僵。”店小二一边给马厩里放上马料,一边说:“说来也奇怪,凌关平时不是这样的,可能是因为武林大会要召开的缘故,来了不少奇人异士,这雪怕是他们练功弄出来的吧。”
这武林大会于下月初九在夜阑城召开的消息,不胫而走。来往于凌关与夜阑之间的江湖人士也渐渐增多,但也不会在这凌关城停留太久。
白锦曦冲他一笑,随后踏入客栈要了一间上房,便没有再出来。
入夜时,雪势渐大,窗外是纷乱茂密的雪片,大风吹起,犹如乱絮。楼下是空旷苍茫的街道,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丝声音。除了雪,还是雪。
“客官,给您送热水来了。”小二笑脸道:“天气寒冷,客官刚到此地,还是泡泡脚早点睡吧。”
“嗯,有劳了。”
白锦曦把貌似有些冻僵的双脚探入热水之中,果有说不出的惬意。他抬眼看了小二一眼,“小二,你可知这从中原来的江湖人都有哪些?”
“我只是个店小二,虽来往于中原与南陲的江湖人很多,可也认不出几个。”小二歉意地笑笑。
白锦曦也觉得自己问得唐突了,皱了皱眉,却是不放弃,“那,你可见过一个戴着面纱的姑娘?”
小二歪着头想了想,点头:“有,两天前的夜里,在我们客栈补充了点干粮,然后离开了。”
“因为那姑娘戴着面纱,身边还跟着一个漂亮的女子,所以,我就记牢了。”小二羞恼的抓抓头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那天仙般的人儿呢。”
白锦曦会心一笑,这小二倒是可爱,挪揄道:“如若让你见到那戴着面纱的女子的容貌,你岂不是死而无憾了。”
小二瞪大眼睛盯着白锦曦,那张稚嫩的小脸上写满了不信。不过,白锦曦却没有多言,只是淡笑着擦干自己的双脚。
小二端起水离开的时候,白锦曦脱下了身上披的大氅,从他的胸口处突然闪出一道奇异的红光,一瞬间映入了小二眼睛的余光里。小二的表情为之一震,然后又默然退出了房间。
子夜。
窗外的雪还没有停,沙沙沙,是落雪的声音。除去这声音,便是无边的寂静。白锦曦躺在床上,呼吸均匀。
就在此时,一个幽灵般的白色人影从房门处飘了过来。
的确是飘。因为他是如此轻盈,又悄无声息。仿佛夜间的鬼魅,直接穿过门缝探到房间之内。白色人影一身白衣,连脸上的肤色都是纸一样的白,透着幽幽的光。他悄然来到白锦曦床前,床上之人依然在熟睡之中,全然不知死神可能已悄悄临近。
白色人影举起他尖削的手,向白锦曦的脖颈伸去。那五根枯瘦的手指仿佛五把锐利的匕首,泛着灼人的寒气。
白锦曦还在熟睡。
那只雪白得泛着青光的怪手已经抵达了他的脖子,接触到了他的肌肤。那尖利的手指似乎稍一用力就能插入他的咽喉。
可他并没有用力,而是顺着脖颈轻轻摸索。
他似乎在寻找一样东西。
而且,他找到了。
他的手一顿,探了出来,紧握的指缝间透出微红的光芒,映照着他惨白的面孔。他的脸上闪现了一丝笑意。然而,那笑意只是转瞬即逝,他的脸上随即堆满了惊恐的表情,仿佛察觉到了平生最可怕的灾难。
他手中的红光开始变得明亮,夺目,刺人双眼,仿佛炽热的炭火。他慌忙将手中的红色发光体松开,后退两步,可那红光依然在他身上缠绕蔓延,像毒蛇一样将他周身蚕食,只一瞬间工夫,他的全身已经涂满了炽焰般的红光,像一块熊熊燃烧的木炭。
房间内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一切又归复了静寂。
白锦曦此刻才睁开双眼,从那白色人影来到床前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惊醒。但是他并没有阻止,而是可以探究那人到底有何举动。他之所以在别人接触到自己的脖颈时仍然对其置之不理,是因为他始终没有感受到那人的杀气。
不是来杀人的人,自然不会有杀气。白锦曦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但是此刻,刚才惨叫的人已经丝毫不见了踪影。他不可能消失得这样的迅速。
难道只是一场梦?
他点亮了灯盏,在床前两尺的地方,发现了一滩晶莹的积水,正顺着地板悄悄的蔓延……
白锦曦再次回床躺下,依旧能感觉到脖颈上刚才的凉意。那是一只异常冰冷的手,仿佛冰封了千年的死尸,那一瞬间的寒意直逼人心。
夜凉如水,本该是万籁俱寂的深夜,可赤焰山庄却是灯火通明。
双髻的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跑进书房,桌案上的青酌正托着腮把玩着精致的玉箫,被推门而入的丫头着实吓了一跳。
“少爷……小姐她,她……”
“怎么?”不悦地皱皱眉,青酌将玉箫放回桌上,目光灼灼地看着不断喘气的丫头,“青琉怎么了?”
丫头深吸了口气,这才急切的说:“小姐不见了!”
那温润的表情终于变色,青酌猛然站起身,一眨眼便飞身出了书房。丫头看着空空如也的书房眨巴了下眼睛,提着裙子又往来时的方向追去。
第二日,阳光晴好,这是凌关最近难有的好天气。
街道上是刺眼的白。积雪被阳光映照,重叠反射,相互交织。行人依旧很少,一个个都表情漠然,看不出悲喜。
出了凌关城,往东,便是一大片的皑皑的雪山。
没有纵马,白锦曦只身一人来到了这雪山的山脚下。只是隐隐觉得这雪山之中有些异样,他将褪下的大氅随意的扔在雪地上,身上白色的单衣在被寒风吹起了衣袂。
天色忽然大变。乌云翻滚,狂风迅疾,苍穹深处隐隐有风雷声响。刚才的朗朗白日,恍若隔世。
从踏进这凌关城的第一刻起,白锦曦已经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这样的天象,他并不畏惧。他此刻感到心悸的,是周围浓重的杀气,那杀气是如此的凛冽酷寒,难以捉摸,远比那狂风惊雷可怖。这杀气背后,会是怎样的景象,能让白锦曦的手微微颤抖?
在雪山的正前方,是一块圆形的广场,用凌关城那些拥有信仰的人的言词,这里便是他们用来祭拜雪神之地。广场上铺满了厚厚的积雪,洁净无瑕,没任何人走动的痕迹,只有白锦曦身后延伸着的一列笔直的脚印,白锦曦决定在这里等待对手的出现。
是七个人。
七个身着白色铠甲的蒙面武士,如灵光一般突然闪现,将白锦曦围在正中。七个武士身后的雪地上,依然没有任何踩踏的痕迹。他们仿佛从地下突然冒出一般。白锦曦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阁下何人?”
“白锦曦。”
“为何来凌关?”
“游玩。”
“哼,这里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只要我觉得好玩,没什么不可。”
“那你只有受死了!”
既然已决定动手,一切口舌便都是多余。话音刚落,为首的那个白衣武士的长剑已经刺来。白锦曦盯着他的剑势,不禁泛起一阵疑惑。因为这样的剑势和力道,实在太过于平庸。如果这七个人都是这样的身手,又怎么会让他感到如此强烈的杀气?
弹指间,武士的剑已直扑面门而来。
白锦曦双脚轻轻一弹,已跃出一人多高,那武士正在身下。白锦曦也不看他,只抽剑向身下一挥,那武士人头已经落地。
片刻的沉默之后,余下六人一齐向白锦曦冲来。
白锦曦更是疑惑。因为这六人的功力,竟连刚才那人的一半都不如。
所以通通只有死路一条。
转瞬之间,雪地上又多了六具尸体。这应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看白锦曦的表情,并没有丝毫的放松,而是依旧警惕地站在那里,环顾四周。
因为杀气并没有消失。
空旷的广场上,不见一个人影,但是那浓重的杀气却将他包围地密不透风。
怎么会这样?
他突然低下头,惊异地看着地上的那七具尸体。……他们已经缓缓地站了起来!
七个无头武士手握长剑,又一次向白锦曦包围过来。
为首的那个又一次首当其冲,白锦曦挥剑轻轻一挡,对方的长剑即刻断为两半,像冰一样脆。但是那断剑在裂开之后又迅速合到了一起,直向白锦曦面门刺来!如果不细心留意,旁观者肯定会以为那剑是直穿过了白锦曦的剑身。这样的剑,谁能阻挡?
白锦曦大吃一惊,挡出去的剑已来不及收回,他连忙低身一躲,对方的剑贴着他的头顶掠了过去。低身的瞬间,白锦曦已抽剑向那人刺去,那人居然毫不躲闪,直直让剑刃陷进去半尺有余,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再挥剑去砍,那人的身体即刻被分为两半。可是居然也如他手中长剑一样,转瞬即合二为一,完好无损!
白锦曦彻底惊住了。这样下去,必是没有穷尽,直至将自己活活累死。
而此时,余下六个无头武士已一齐向他涌来。
白锦曦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绝望。令人窒息的绝望。
千钧一发的关头,突然响起了一阵轻快的笛声。优雅,婉转,玲珑,犹如夜莺的歌唱。
这曼妙的笛声,传到那些无头武士那里,却仿佛魔咒一般,它们在笛声中无比痛苦地哀嚎,身体在雪地上翻滚,跳跃,扭动,最后轰然崩塌,化为一堆积雪。
这一切都是一瞬间的事情,犹如梦境。
而真正的梦境,还在后面。
白锦曦抬起头,望见了此生最美的景象。
在一个男人眼里,最美的东西,莫过于女子。
而这就是一个极美的女人。
其实应该说是女孩,因为她年纪看起来尚小,不过十七八岁,脸上是不谙风情的纯净,嘴角隐着调皮的笑意。
天空的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变成了淡粉的色彩,纯粹空明,飘下朵朵雪花,落在女孩周围,细腻动人,让人不禁想要亲近。白锦曦微微一愣,没想到这青琉居然有这样晶莹剔透的一面。
青琉咯咯的笑了起来,她冲白锦曦努努嘴说:“哎,你傻了呀?几个雪尸就把你吓成这样?”
白锦曦笑了笑,“是你救了我?”
“不是我还会是谁?”青琉晃了晃手中的笛子,说:“你连雪尸都斗不过,还敢在这里乱跑?”
“雪尸?”
“是呀,刚才那些就是雪尸啊。”
“你刚才用什么杀它们的?”
“嘻嘻,我一吹散雪笛它们就变成雪块了。”青琉的脸上写满了得意,只是眼底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心虚。
“散雪笛?”
“就是这个。”青琉把手中的笛子递到白锦曦面前。
白锦曦接过笛子,即刻感到一股凉意。这是一支小巧的玉笛,却也有有一股冰一样的寒意。白锦曦的手微微一颤。
白锦曦蓦然把玉笛放在嘴边,随意的吹出两个音符,却见青琉美目一瞪不顾一切的扑上去。白锦曦一个旋开,闪开攻来的青琉,手指快速地在玉笛上跳跃。那地上的雪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的凝结成人型,最后变得跟那些武士一模一样。
玉笛声蓦然一停,那几个武士仿佛人偶一般的站立在原地。青琉看着那七个雪尸,哀叹了口气,接过白锦曦抛来的玉笛,,撅着嘴瞪着他。
白锦曦似笑非笑地凝睇着面色尴尬的青琉,淡淡地说:“想杀我的,也是你,青琉小姐。”
凌雪客栈。
白锦曦和青琉坐在楼下等店家上菜,青琉一只在滔滔不绝地跟白锦曦说着话。
“如果不是你打听将离姐姐的事,我才不会大费心思地招惹你呢。”
“在下跟将离小姐有三年之约。”白锦曦嗜酒,而凌关城的雪酒烈,正合他的胃口。将酒煮好之后,白锦曦就着酒盅直接啜了口。
“我不管,总之不允许你伤害将离姐姐,不然我就像昨晚一样对付你!”青琉扬扬拳头,随即抢过酒盅将自己的杯子斟满。
白锦曦摇摇头失笑:“昨晚为何不下手?”
“我好奇罢了。”雪酒在舌尖打转,青琉眯着眼吞下去,话锋一转:“今晚我跟你睡,你要保证我的安全。”
对镜梳妆,理青丝,结云髻,描眉画目,点胭脂,涂蔻丹。
香气缭绕中,他自身后拥住她,轻掬一捧青丝在唇边斯磨轻嗅。
“此去一别,相见不知何时,恐再见之时,已是……”他在她的耳边如是说。
她顿了顿,纤纤玉手执起一旁的缠丝金剪绞下一段青丝,又取来妆里的红带系上,递与他。
男人正想说什么,突然头剧烈疼痛起来,再睁眼,他正躺在那女子身上,满身的血。
女子紧抿的嘴角微扬起一丝弧度,起身脚步轻移,那男子便咕噜地摔在地上。胸口处正插着一把青碧匕首。
“你……”男子愤怒地支起身子,手指颤抖地指着那绝美的女子,却已经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便已经咽气死亡。
女子垂下眼眸,将眼底的情绪彻底的掩藏。她从那尸体上跨过,执起桌上的轻纱将自己的脸遮掩住。
房门蓦然被推开,丫鬟模样的青衣姑娘拿着一个小巧的琉璃药瓶走至尸体前。她啧啧两声绕着圈打量着那死人,随后鄙夷一笑:“就他这模样,还想与姐姐共度良宵,真是痴人说梦。”
说着掂了掂手中的药瓶,郑重的问:“将离姐,这个小帮主要怎么处理?”是直接抛尸呢,还是毁尸灭迹?
“毁了罢,留在这闹心。”凰将离随意地摆手,目光流转不去看那尸体。
这伶牙俐齿,丫鬟打扮的姑娘正是凤千楚。三天前,她随着凰将离连夜出了夜阑城,来到这雪双城的伶舞阁。
雪双城乃瑯環天朝的大城,海运发达,金钱绫罗渐丰,雪双城内繁华之相日显,诸多新巧玩意、玉器胭脂、小吃遍大大小小的街道,酒馆青楼也自日益兴盛。
但若谈及雪双城内烟花柳巷,自是伶舞阁居第一。
伶舞阁,歌艺舞曲为此一绝,阁内女子才色兼备,是放浪不拘的读书人和略识风雅的江湖浪客常去的地方。
谈及伶舞阁,便不得不谈三日前,莫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花魁,也是伶舞阁内第一人飘舞。
说起飘舞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只知道她是一个绝美的女子。想想,她会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被人们评价为风华绝代,简直可与那四大美人相媲美。是怎样的女子才能将那倦色中染上孤傲,是怎样的女子使落魄书生、江湖浪客、失意游子、甚至文人雅士渴盼一见一谈,又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是伶舞阁内第一人。
一个人缓步走入了伶舞阁,素袍宽带,一身旧衣,看起来像个极认真谨慎的读书人。他面貌文秀,微略带了点腼腆,可能不太习惯走入风月场所。他走进伶舞阁站着不动,负手环视,只是抬头望着屋顶的千叶灯,想什么似的沉吟不语。
此人必是第一次走入青楼。凰将离于楼上望见,倦倦地以木梳插于发髻上。她本无心观看这些第一次走入青楼的读书人。
“飘舞。”有位红衣女子登上楼,低声道:“楼下的公子请你于小楼相见。”
凰将离微微一怔,“是吗?”
她到没想过这个读书人居然要见她,于是缓步自回廊边走过,她倦倦地道:“见我,我对读书人可没兴趣。随便找人陪他就行了。”
红衣女子不答。
“怎么?难道非我不行?”仍然不答。
“走吧!”
自飘舞三日前来到这伶舞阁,她便成了她的丫鬟之一。眼前的女子虽看似柔软,但她却明白,这人她们伶舞阁任何一个都惹不起。
凰将离走入小楼悦客堂,里头负手站着的正是刚才进门的那位男子,背影欣长而微显瘦弱,书卷气甚浓。
凰将离倚门浅笑:“公子,久候了。”
凰将离挥手要红衣敬茶,慢慢走到悦客堂正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公子来我伶舞阁可有什么不满,非要叫我陪。”她盈盈浅笑,“若是有,公子不妨直说。我在这赔不是。”
旧衣男子缓缓回身,凰将离低眉的瞬间已经看清,这男子容貌文秀如女子,看似文弱纤瘦,但全身透着一股正烈之气。她很少见整齐的人物,自诩正气的人往往鄙夷青楼,而真正正气的人往往死得很早,有这等正气的人……她并不特别欣赏,但是她有敬意。
“你!!你就是伶舞阁内第一人……飘舞!”说着上前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十分用力像是什么东西失而复得一般。
让一个陌生男子抱住自己的腰,纵然自己再怎么不拘小节,但这种怪异的感觉还是让她皱起了眉头,虽然此人看来不像是对她有恶意。
凰将离压抑着自己的内力,试图要让对方放手,想不到对方在她腰上的力道反而加重、抱得更紧,几乎与她后腰相贴。她吃了一惊,脸立即涨红了起来,她可以感觉到对方的腰部靠着自己的腰,如果她的腰再稍微往后一点,一定会碰到对方的火热,这使得一股厌恶,受辱的感觉突地涌上心头。
她知道自己的这张人皮面具相貌美如花,一些人曾想做她的入幕之宾,但都被凤千楚拒之门外了。可现下,她不能用内力,所以连动都动不了。她要冷静。
“公子请放开我。”
终于松了手,凰将离莲步微移,直到确定了这个距离那男子无法再碰触到自己,这才松了口气。
那旧衣书生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眼神温柔地如同春水。那眼神让凰将离无所适从,她微微蹙眉,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轻酌一口,淡然地问:“不知这位公子找飘舞所为何事?”
似乎已然知晓方才的唐突,书生腼腆地饶了饶后脑勺,沉吟道:“在下唐突美人了,还请飘舞原谅。”
挑眉不语,凰将离心中的怒意还没消散,便见凤千楚快步走进悦客堂,直接越过书生覆到凰将离的耳边轻语:“昨晚有三辆无人驾驶的马车载着三具棺材驶入雪双城,这其中必有蹊跷。”
轻点头,凰将离放下茶碗,起身离开,连一个余光都没有投向那书生,直接朝红衣吩咐道:“红衣,送客。”
慵懒的声音说着不留情面的话,在书生还未来得及开口之时,身影已然翩翩然地走出了悦客堂,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瞧了一眼嘲弄的红衣,书生讪讪地摸摸鼻子,跟在红衣的身后识趣的走出伶舞阁。
此刻已是华灯初上,伶舞阁朱漆地招牌在红灯下闪烁着旖旎倦懒地华光。那书生站在青石的台阶前,看着来来往往进出于伶舞阁的文人骚客,嘴角蓦然扯出一丝轻蔑的笑。
是夜,皓月当空,空明如镜,满城积雪尽被映照,泛出清幽光辉。当然,房中的人却是无法望见这满城的月色。
青琉挤了挤身边的白锦曦,“哎,你这人睡觉怎么像根木头啊?”
“不好玩。你来给我当枕头吧!”
说着青琉就把头枕到了白锦曦的胸口,依偎在他怀里,像一只绒绒的小猫。
白锦曦轻轻环着她的身子,那是只属于女孩的酥软的身体,令人心神荡漾。这样的境地,实在让他措手不及。平时冷静果断,在此刻一个也用不着。可是,他拥着这天仙般的女孩,想着她的纯洁和天真,就再也没有要占有的欲望。
所以,这一夜,他们过得很平静。
第二天一早,白锦曦即被青琉闹醒,“大懒鬼,还在睡觉!”
她哪里知道,白锦曦一夜未睡,黎明时刚刚合眼,又被她唤醒。可怜。
青琉要更衣,白锦曦就先到楼下等她一起吃饭。店内客人稀疏,整个大堂略显空旷。白锦曦突然感觉气氛不对。抬眼张望四周,并无异常,可是他的直觉依然在向他发出警示。
原来,对面不远处的桌子旁,坐着一个男子。诡异的男子。明明是温和的脸,但是现在却透露着无限的冰冷与寒意。那人戴着人皮面具。白锦曦的脑海中确定,同时也笃定这人是来找自己的。
男子轻轻一笑,那人皮居然跟着牵动嘴角,将那冷意化作和煦。看到白锦曦,就轻移脚步走过来。
“兄台不是本地人吧。”
“我从京城来。”
“不知兄台来凌关所为何事?”
白锦曦对这样唐突的问题似乎并不介意,他淡淡一笑:“不,在下只是途径凌关,听闻夜阑城女子皆为倾城尤物,而在下又素爱风流。”?说完故事,拿眼光邪恶地看了那男子一眼,那神情似乎在说,他男女皆宜。
男子脸上顿生醉意,两片桃红应运而生。他痴痴地看了白锦曦一眼,浅笑道:“兄台怎说出此等的话,在下可不是什么轻薄之人,只是今日与兄台在此地相见,亦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白锦曦哈哈大笑:“缘分,的确是缘分!公子在此处等了一个早晨,就是为了等与在下这一刻的缘分吗!”
男子脸上终于消失了刻意营造的媚态,他皱了皱眉,冷冷地说:“既然你不识相,我也就不再跟你废话。我不管你来凌关亦或夜阑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我可以肯定你不会得手。如果你不想死无全尸,我还是劝你留下那个东西,乖乖离开!”
“什么东西?”
“哼,你心里明白。”
“懒鬼,你在跟谁说话呢?”
青琉从楼上边往下走边说。男子闻声向楼梯处看去,与青琉的目光正好相对,青琉啊的一声尖叫起来,随即施展轻功准备逃走。
“青琉。”
莲步一顿,竟被那冰冷的声线吓得瑟瑟发抖。青琉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瓣,艰难地转身朝男子谄媚一笑,“哥。”
白锦曦惊异道:“他是你哥哥?青酌?”
青琉点头道:“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追来了,讨厌!”
“我看他倒不是来追你。”白锦曦冷笑。
“疯丫头,你居然在这!这几天跑哪去了?”身份已然被道破,青酌干脆的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原本清秀温和的脸颊。可此刻,他的眼神更冷。
“跟他在一块啊!”青琉攀着白锦曦的胳膊说。
“你说什么?你跟他在一起?”青酌一脸怒容,“就应该关你在房子里,片刻也不放你出来!快跟我回家!”
“我不回!”青琉转身就要跑。
“这由不得你!”青酌侧身一跃,轻盈迅速,体态矫捷,伸手便像捉小鸡一样将青琉擒住。
“懒鬼,救我啊!”青琉冲白锦曦喊道。
“别过来。”青酌将右手放在了青琉的脖子上,那纤细修长的手,此刻却有无限杀机。
“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哥哥。”白锦曦皱眉道。
“那你今天算是幸运,让你见识了。”青酌冷冷地说:“下次再见到你,肯定要你的命!”
话音刚落,白锦曦只见眼前白光一闪,一阵寒气扑面而来,再定睛去看,却不见了眼前那二人,只有零星的雪花在空中上下飞舞……他们竟活生生从眼前消失了!
看着依稀地大厅,白锦曦哑然失笑,叫来小二送上几份早点,便独自饮酒。脑海中确是思绪万千。
这赤焰山庄似乎并没有世人眼中那般的简单,就凭青酌和青琉两人的身手和青琉那纵雪的手法,足以让白锦曦推翻以前对赤焰山庄功法的判定。
“有趣,有趣。”白锦曦一口将杯中的烈酒饮尽,将嘴角高深莫测的笑掩藏起来。
而这厢,青琉被青酌狠狠地扔在雪地上,雪地虽软,但从高空降落依旧弄疼了她。撅着嘴的青琉别扭地偏头不去看青酌。而青酌也是耐心甚好的,双手环胸,好整以暇。
半晌之后,青琉见没人同情,从雪地上跃起,一掌蓄力拍在青酌的肩上:“哥,你讨厌!”
“半夜偷跑的人,没资格抱怨。”青酌横眉冷对,语气半点不留情。
青琉霎时瞪大眼睛,琉璃珠般的眸子泛着水雾,一眨不眨地盯着青酌,随后委屈般的说:“谁叫你不告诉我将离姐姐去哪儿了!我只好自己出来找!将离姐,千楚,月夜哥哥都不在!我要找他们!”
默默叹了口气,青酌知道自己拿这个妹妹没办法,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说:“他们有正经事要办,可不像你成天嘻嘻哈哈的。乖,跟我回去。”
“我不要,我要找他们!”
“下月初九,他们便会回来。”青酌语气一转,严厉地说:“你若是坏了月夜的事,连我都保不住你,休要任性!”
青琉虽任性,但也明事理。悻悻地点了点头,乖巧地跟在青酌身后。脑海里却想着如何从青酌手中逃脱。那白锦曦虽然有对凰将离不利的嫌疑,但人却是不错,既然两人的目的一致,倒是可以合作一番。
打定主意了的青琉,朝着青酌的背影做了个鬼脸,随后寻找机会脱身。
雪双城十里之外的毒龙岭一夜之间生灵涂炭,而那占据毒龙岭二十年的江湖帮派全都横尸在郊野,无一活口。
这消息一夜之间便不胫而走,江湖人人自危。传言那几百口人死状凄惨,竟无一人留有全尸。
店小二挥舞着抹布,门口桌的两位大汉刚刚结账走人,立刻便有几名提着剑的男子走了过来。身后的掌柜一张老脸笑得像个花卷,一边不停招呼那几名男子稍等片刻,一边拼命的用眼神示意他们动作快点,若是让几位客官等不及了,甩手走人,那就有他们的好果子吃了。
此刻的兴隆客栈,生意格外的好。一个晌午,店小二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送走了多少批的客人。不过,只要一看到路掌柜那笑得炸开了花的大圆脸,他也能想象,今日的收益,想必又是颇丰。
趁着下午休息的空当,店小二拽着他的好友回了后院的下人房。
“乒……乓”
“哗啦……”
“滚!”
“……”
一连串的动静,加一声怒叱,不消片刻,一脸懊丧的刑二便提着空空的托盘出现在了楼梯口。
下面的几人见他出现,纷纷幸灾乐祸的凑过去,“怎么样怎么样?见识到了吧?”
刑二瞪着下方,一脸愤然,“什么人嘛,以为有两个钱就了不起啊?真不是东西。”
之前刚受过同样待遇的王贵跟着同仇敌忾,“可不是,还不知道她那些钱是哪里来的呢。昨天她来的时候我依稀听她和她那下人说什么喜新厌旧,有了新人忘旧人什么的。说不准,这人就是哪个达官贵人家里不要了的姬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