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倏地一下收紧,忙低头假装挑选着首饰,肩上垂下的发辫正好遮了我半个脸庞。指甲按紧了手心,我几乎不敢呼吸,悄悄把手按到腰间,摸到那柄匕首的坚硬触感,准备着随时的厮杀搏斗。
倪万峰走到摊前,庞硕的身子挤着我,天光给他遮了大半。他一壁和摊主说着些闲话,身上隐有一股子酒气馊味。他的头发草草挽起来,约是不惑之年,脸上黝黑的皮肤松垮暗淡,下垂的眼角满是低俗的欲望。
我心里的紧张稍稍放下些,微抬眸看看,发觉摊主是个中年男子,和倪万峰应答之间神色有些窘迫。眸光扫到摊主身边还带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大概是摊主的女儿来帮忙的,那丫头生的白净标致,脸上红扑扑的很是羞怯。
我只想赶快离开这尴尬的境地,随手拿了两支木簪子要给那摊主付钱,摊主便招呼那丫头收钱找钱。正在这当头,倪万峰“嘿嘿”一笑,道:“你这老小子,养的这个女儿好!”顺手拿起一朵绢花,顺势摸了摸那丫头的手:“这个算哥哥买了送你的——”言罢猥笑着去摸钱袋。
我乘这时抽身退了出来,心说好险,目光却也明朗起来。知己知彼,战而不殆。
他若是知道方才身边的那个柔弱少女几日后便要了结他的性命,不知会怎么想?
我想到这里,唇角弯了一弯。我仍假装挑拣着想买的东西,余光一直关注着倪万峰。他转过一圈,并没有太过逗留,径直穿过集市离去,看身形大概酒已经醒了大半。
我也不敢再逗留,尾行其后。幸而穿过集市,他只是又进了一条小巷,进了一间民舍,就没了动静。想必这里就是他的家了。
这样粗心鲁莽的一个人,若是有人有心杀他,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唐如生怎么会被他所杀?我再一次匪夷所思。
我再一次细想了这情形。这大清早的一身酒气在街上走,大概只能被解释为夜不归宿了。倪万峰怎么说也要歇息几个时辰吧?我恐怕要在这里多耗几天了,还是先找一处落脚罢。
我顺着路走回去,就在集市一侧,倪万峰回家路上一旁,有一间古朴简素的客栈,名唤“定风波”。我心道有趣,踏步进去。伙计拿着大笤帚正睡眼惺忪间,见了我忙笑脸迎上来。我对他一点头,径自走到柜台处,见掌柜倒是个读书人模样,约三十许人,文气的很。“掌柜,给我一间客房,要住四五日。你且帮我算一算,我先付了。”
掌柜笑呵呵道:“那我可就按五日房费算了?带汤饭一共是——三钱银子。”我从钱袋里摸出一块碎银,掌柜称过了,找了我几十文,便唤那伙计道:“阿康,带这位姑娘去楼上。”我谢过掌柜,跟着小二上了楼。
放好包袱,我拿出师父给我的匕首。这把匕首是师父用过的最后一把匕首,匕首柄、匕首鞘都制的极为精致称手,花纹繁复妖异,刀锋的光芒并不张扬。师父只用它杀过一个人。这把匕首是秦家所制,据师父所言,见的血越多越钝,故我用它杀倪万峰,只能一次成功。
师父一直教我,做杀手最重要的就是明白时机。不能因为工于此技而骄狂忘形,此为杀手大忌。这也就是师父给我这把匕首的用意所在。但是我并不会知道时机何时出现,所以我只是将匕首隐藏在宽腰带之间,随时待发。
安置好了,我吃了点东西便又到倪万峰家附近等着跟踪他一日行踪。一日下来直到入夜他到了早上出来的那个深巷里一个赌场,我才得了空歇息一会子,回客栈吃点东西,补充补充体力。
这样三日跟下来,我基本摸透了他的作息规律。白天基本就是在家睡上半日,跟别的地痞流氓混上半日,入夜后便到赌场里当打手,和赌妓厮混,天色将明时分会在赌场旁边喝上几壶,再回家去。倪万峰好色,特别是生的白净稚嫩的豆蔻少女,我心下大概有了计较。
转眼到了三月十七,我又跟了一日下来,天色近暮,我回了客栈,悄悄上楼,做好动手的准备后,下楼坐定,要了一壶茉莉茶,心中细细盘算第二日的计划。
猛然想起,第二日——三月十八便是我生辰了。果然我是命中该为杀手的么......我恍惚片刻,托着腮侧脸对着窗,听见一声凄厉鸟鸣,抬首望去,一只玄色鸟雀从晕染了水红云霞的天空迅速掠过,坠落天的另一边。
不知道坠落何方,亦不知从何飞来。春天的布谷杜鹃,是不会有这样的声音的。
正是晚饭时候,客栈里热闹起来。我虽坐在角落里,倒也不算冷清,前面一桌已经摆起棋局了。两个人从我还没下楼就已经开始厮杀,到我一碗清粥喝完还没比完。我看的不清楚,却也知道他们二人都是杀气腾腾,身边也围上了一群人。我喝完一小杯茉莉茶,他们才开始数子。
“竟输了你一子半——罢了罢了。”其中一人摇摇头起身便离开了。赢家笑得很是得意,周围看得人倒也没一个坐定他对面跟他比。
我笑一笑,继续喝我的茶。行事决不可张扬,尤其是在这个小镇上,作为陌生的面孔还是越少被注意到越好。
“鄙人出银一两,谁愿意和鄙人比一局?赢了自把这银子拿去,输了也不必掏钱。如何?”那人似乎信心满满,掏出一两银子按定在桌上,兀自闲闲喝着茶。
这样一来周边围着的人更议论起来,也不乏跃跃欲试的。但见其如此自信,倒也不敢上前。
“我来和你比一局如何?”
是个清朗明亮的声音,带着一丝轻蔑的意味。我循声望去,是个身形高大颀长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模样,朗目疏眉,很是清俊,唇角含着一丝玩味轻蔑的笑。男子一身竹青色暗纹深衣,样式简素雅致,布料却实在是好料子,简单中足见贵气,可见是个贵胄公子,应该不会是镇上的。后面跟着个小厮,疏开聚着的人,掸了掸椅子,方请男子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