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菜花抚着胸口嘟囔了一句,不想却被身后的人听了个正着。
“姑娘行行好,寻短见可否换个地方?”一个变声期的哑嗓子气得李菜花七窍生烟,转身之际却一脸花痴地定住了。
一个眉清目秀、齿白唇红的英俊少年,正闪着墨玉般的眸子,一脸紧张地望着自己。略显苍白的肤色和弱不禁风的身姿,都显示出他绝对的营养不良。要不是瞧见他头上的束发冠戴和略显宽大的袍子,李菜花还以为遇见个女娃呢。
“菜花姑娘,虽说我向你家赊了几回菜,但绝对没有不还的意思,你何必想不开呢?还想在我院里寻短见,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
这是哪里来的冒失鬼?谁说自己想寻短见了,不过是随口感慨一句。就算语文学得不好,也不能把感叹句当成肯定句用啊!要不是看在对方是个弱质男的份上儿,自己早就伸出九阴白骨爪,送他个满天星加满脸花了。
“怎么你的皮肤不黄不黑,和村里那些人不一样?”
这些天自己极少出门,也没心思好好打听村里的事,李菜花忽然看到让人近乎绝望的小山村里居然还有能让人眼前一亮的人物,一时暗怪自己颓废太久,竟然忘了常常挂在嘴边上的那句“不求万事具备,只需坦然面对”。
少年听了她的话微微一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李菜花见对方盯着她不说话,连忙低下头左右打量自己。
一定是自己这身肥大的褂子太旧太脏了,还有她那双露出半个脚趾头的草鞋沾了不少泥。还有她的眼睛也小了点儿,眉毛也淡了点儿,头发也黄了点儿。
再抬头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年,也就是比她个头高点儿、皮肤白点儿、头发黑点儿、眉毛重点儿、眼睛大点儿、鼻梁高点儿,嘴唇厚一点儿,存在感强一点儿。
“菜花姑娘,多谢你上次肯赊给我那么贵的菜花。今年听说你家又种了一些,下个月刚好是我娘的生辰,能再赊些与我吗?冬天我还给你家写幅对联抵账,如何?”少年见李菜花直愣愣地打量自己,一时鼓起勇气,拱手寒暄道。
李菜花听了他如此说话,心里忽然知道了他是谁。
没想到他就是彪悍的李大婶瞧不上眼儿又不敢得罪的邻居云秀才。
既不会种地,也不能出苦力,一年到头靠着与他相依为命的秋娘绣些绣品拿到集镇上去卖。家里但凡有一点儿钱,就花在了云秀才的笔墨纸砚上。
正经的日子过不下去,时常靠左邻右舍接济,从来只会用几幅对联抵账。
“方才你说你会写对联,你家里一定有书吧?”
“有,你在院子里等我一下。”
云秀才沉默了一会儿,才点了下头。然后转身进了屋,很快很快拿着一本小册子走了出来,郑重其事地交到李菜花手上。
“你要认字,我可以教你。但以前的赊账要一笔勾销。”
书名她是认识的,笑了笑打开小册子,看到第一句话,顺口念了下去:“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里面有些繁体字,李菜花有不认识的,但并不影响她早已熟知的内容。
对上少年瞪得大大的眼睛,李菜花后知后觉地闭上了嘴。
“没听说你识字呀!怎么会读三字经?”云秀才绷起了脸,乌溜溜的眼珠转了又转,一副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的表情。
李菜花一时张口结舌,傻愣愣地像被点了穴似的。
“我娘教我三字经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还不满五岁,你比我小三岁,难道比我还早慧?”
没想到云秀才会有这种奇特的想法,却刚好给了李菜花一个遮掩的借口。
“可不是吗?要不是家里穷,我弟怎么也要上一年私塾吧?我脑子好使儿,你教会了我,我可以再教我弟……”
为了博同情,李菜花苦着一张小脸,硬是让她揉红了眼睛。
“那束脩怎么算?”云秀才终于点了头,认真地问道。
“什、什么?你要收钱?我先借你这本《三字经》回去看看,遇到不认识的字再来问你。咱们算切磋,你还是专心读书考举人吧。太耽误你的时间,我会于心不忍的。等你当上举人老爷,束脩这点儿小钱根本瞧不上眼。再说你单收我一个女孩子的钱,外人知道了会说闲话的。”
李菜花强压下心中的不悦,耐心地与他摆事实、讲道理,终于成功地拐走了一本《三字经》,外加一本《千字文》。
云秀才没有收到束脩钱,但李菜花已经许诺回家后拔一捆大葱送过来。
闷头出了小院,特么地才发现自己亏了。先前的欠账还没收回来,对方下个月还要赊她家地里的菜花,自己又答应送他一捆大葱,这不是赊一送一吗?
一个堂堂的城市文青,脑袋瓜儿竟比不上古代一个穷酸秀才灵光。
李菜花一路盘算着怎么找回场子,还未进自家的院子,就被飞过来的一只草鸡惊得栽了个嘴啃泥。再一瞧被自己压歪嘴的那只鸡,追出来的李大婶怒了。
“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扶犁。如今连路都不会走了,除了吃还能干吗?今日的中饭没你的份儿,饿了就喝凉水去。”李大婶骂完了女儿,闷头追小鸡去了。
“娘,你只顾追前面的那只鸡,后面还有几只也跑出来了。”
李菜花站在院门口,笑眯眯地掸了掸沾在裤管上的泥,并不管逃跑的鸡。心情愉快地进了自家的院子,直奔已经熄火的灶间。
身后李大婶骂骂咧咧的,又是一番鸡飞狗跳的折腾。
“你也是,没事儿跟娘治什么气?娘就是脾气不大好,她心里可疼你哩!”枣花尾随着跟了进来,嗔怪地白了妹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