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的太阳光白得刺眼,光线裹挟着灼人的热浪,丝毫不受城隍庙后街窄巷上空密如蛛网的电线阻挡,毫无顾忌地直射在正置身其中的颜欢身上,在他脚下投下了一片只比脸盆略大一点的深黑色阴影。
似乎他要追的人并没有跑远,只拐了几个弯颜欢便已经追上了对方。只见前方窄巷墙角里的人影背对着自己,身上穿着一件厚重的皮袄,脚踩一双老式登山靴,完全是一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登山者打扮,同眼下这燥热的天气,以及巷子四周的青砖绿苔显得完全格格不入。
“妹的,你这个人吃错药了吧?这么热的天气里还跑得这么快,当自己是非洲鸵鸟吗?我可告诉你,今天的事儿你别想就这样轻易了结!”
颜欢将手撑在腰后,上气不接下气地骂道。因为剧烈跑动,他的身上汗如雨下,汗衫整个都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背上。燥热的天气让颜欢的喉咙又干又涩,浑身上下仿佛快要烧起来了似地滚烫,这也将他的情绪如同装满了火药的炸药桶一般,彻底引爆了开来。
“喂,我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我家铺门口的那两块雕花门板可是百年红木所制,价值连城。你得赔我五千--啊不,至少五万,这里面包括维修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还有对我的这双新鞋的补偿。”
颜欢右脚上的那只鞋子已经在跑动中被甩得不知飞到了哪里。他的脚底沾满了小巷中横流的污水,滑腻的液体让他忍不住又是一阵恶心,心中的怨气更重了。
见那人一点反应都没有,颜欢当场便急眼了,伸手想要去拽他。但未曾想自己的手刚碰到对方的肩膀,原本靠着墙立在阴影中的那个人,却突然直挺挺地朝他的身上倒了过来!
颜欢反应还算迅速,立刻向后撤了几步,这才没有被对方撞倒。可他面前的那人却仿佛商场里摆放的假人模特一般,竟咚地一声狠狠摔在了颜欢刚才站立的地方。
“喂,喂,喂,大哥你演技真是一流啊,这样倒下来难道不疼么?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你这种碰瓷儿的,拜托你别给我找事儿行不行?再瞎耽误功夫,你该赔的那些钱我可要开始算利息了,赶紧给我起来!”
颜欢不知道这个怪人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再轻易动手碰他,可那人却依旧躺在地上纹丝不动。直到一股殷红色的液体从那人的身下流了出来,颜欢才终于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再次凑上了前去。登时,他的脑袋中嗡地一声响,吞下了一大口唾沫:
只见那人眉心的正中处,还有一处圆形的伤口,正泊泊地向外流着鲜血。一双圆瞪的眼睛对上了颜欢的目光,狰狞的模样当即把他吓得魂飞魄散。虽然是炎热的夏日,但颜欢的四肢却像是被放在冰窖里冻了整整一夜,根本无法再挪动分毫。
颜欢下意识地想要去掏手机报警,可摸到的却是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看来刚才出门时太过匆忙,什么都没能带出来。
看到尸体眉心的伤口,颜欢回忆起了在追逐开始前,自己在巷口处听到的那一声清脆的巨响。之前他还以为那是将点燃的炮仗放在了罐头中发出的--附近有几个顽皮孩子,经常以此为乐。在持续飙升的肾上腺素刺激下,颜欢的瞳孔放大,思维也变得敏锐了起来,终于反应过来那时自己听到的,竟然是一声枪响。
“持械杀人?”颜欢脑海中猛然间蹦出了这四个字:“如果凶手还在这附近,那我岂不是也危险了?!”
就在这个当口,窄巷的上空再次传来了砰砰砰一连好几声枪响。颜欢不知道枪声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但此时的他已经被吓破了胆,转身便朝窄巷外落荒逃去。
这条窄巷,是H市城隍庙后街纵横交错的无数小巷之一。通常巷子两侧都是各商户的后门所在,可偏偏这条巷子是个死胡同,里面狭窄逼仄,只能容得下一个人进出。慌乱间,颜欢撞倒了身后一个绿色的环卫垃圾桶,桶里的垃圾翻落了一地,叮咣乱响。
“吵死人了!谁家的熊孩子,还让不让人午睡啊!”
颜欢的头顶上传来了吱呀一声,二楼的一扇窗子被人推开了,随即爆发出了美梦被惊醒之后的一串怒吼。发出怒吼的人很快便看到了楼下巷子里倒着的尸体,语气也由之前的愠怒变为了惊恐的尖叫:
“来人啊,杀人啦!那个人,你别跑!”
颜欢根本不敢抬起头来,唯恐被二楼的人看清楚自己的脸。所幸枪声再也没有响起过,他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好似一只过街老鼠般顺着墙根溜之大吉。
他前脚刚刚离开这片后街小巷,被喊叫声惊动的街坊领居便已纷纷推门出现在巷子里,呼救声和打电话报警的声音也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围观的人群开始越聚越多,原本安静慵懒的午后也变得嘈杂了起来。
颜欢好不容易才回到了铺子门口,虽然他光着的脚底已经磨出了一个血泡,但值得庆幸的是自己溜得还不算太慢。铺门半掩着,里面的小伙计正从门上的破洞里探出头来朝外面张望着。见颜欢终于回来了,他连忙一把将快要虚脱的同伴拽进了铺子里。
“少东家,你出去追的那个人哩?”小伙计说的虽是白话,但字里行间却依稀带有明显的西北口音。
“死了……”
“外面嚷嚷着死人哩,说的该不会奏是那个人吧?哎呀,咋会死了嘛?”
“是……是被杀的……”
胆小伙计的声音随即颤抖了起来:“咋办,这可咋办嘛。奏只是一扇门而已,少东家你说你冲动个啥嘛!”
“妹的,冲动你个大头鬼啊,人怎么可能是我杀的?凶手早就跑了,你给我小声点!”
颜欢一把捂住了小伙计的嘴巴。见小伙计点了点头,他这才放开了手,又重新将视线投向了摆放在柜台上的那只弥漫着诡异气氛的青铜盉:
“妹的,莫非那倒霉蛋就是因为这玩意儿才会被人追杀身亡的?”
“那还得了,额这奏去把它给扔哩,额们不要惹祸上身。”
“就算你把它扔了,这件事也不会就这样算了,更不能保证我们就会因此而安全--”听见门外不远处已经响起了警笛声,颜欢估计那个凶手肯定不会继续在附近逗留,伸手按住了小伙计的手:
“况且你想想看,死者不惜冒着青铜盉被损毁的危险,也要将它不偏不倚地丢进我们这间铺子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