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完结 “震儿，你什么时候把女朋友带来家里啊？你妈念得我耳朵都长茧了。”江震的父亲江涛在电话那头调侃着。
“咳，爸，我才26岁呢。”
“你都这么老啦，想当年我可是24岁就和你妈生下你了。”
这算是为老不尊吗？江震虽然这么想着，嘴上还是笑笑，“爸，这事回去再说行不，你看我同事都在旁边笑我了。”江震此话可不假，一群人正如狼似虎地盯着他，唯恐漏了什么国家机密。
想他江震，年轻有为、一表人才的帅哥一名，竟然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想想都不可思议，作为办公室热门人物，大家更是恨不得第一个揭穿他的老底。
江震真的没有女朋友吗？是的。
但是在他的心中柔软的地方，一直有一个这样的女孩子。她有又黑又直的头发，眼角有些下垂，看起来很是无辜，一张苹果脸上总是甜甜地笑着，一紧张、一运动就满脸通红。直到现在他似乎还能想起她拍拍他的肩膀说：“帅哥早啊。”
江震现在是帅哥吗？是。如果他说自己不是，那估计世界上99%的人没人敢说是。可是在那个时候，他确实不算帅哥。
初中那一阵子，他的头发又卷有短，皮肤透着不健康的白，胡子拉碴的，个子矮小，因为没自信总是略微弓着腰，运动服一反其他男生的奔放，拉链一直中规中矩地拉到锁骨以上，简而言之一个字——挫。那时脑袋也还不灵光，成绩一直是中下的样子。在那个排斥外地人的地方，他的存在几乎就等于不存在。就是这样的他，突然有一天，有人对他说：“同学，你的眼睛好漂亮啊。”
那个人就是展眉。
展眉，她是初一四班班花的代名词，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是光荣榜上的常胜女杰，是最受同学欢迎的人。美丽、聪明、友好、爱笑——和他完全不一样的人。
——他一直憧憬的人。
他记得她咬着笔杆做题的样子。记得她长跑后满脸通红，嘴唇发白，却强自微笑的样子。记得她撅着嘴认真地对他说“我要把你的睫毛移植过来”的样子。最深刻的一次是在放学后回到教室，意外发现她一个人站在窗前。无声流泪。
心突然钝钝地痛了。他迟钝地发现，原来他喜欢她。
然后父亲升职，他也跟着转学到那个繁华的大都市。高中三年，大学四年，硕士两年。江震慢慢成为他所追求的样子，可是始终，在他的心里留着这么一个名字：展眉。
展眉喜欢什么样的男生？这是个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初中的时候，关于她的消息是最热门的，其中以这个问题为最盛。但是没有谁比展眉自己更迷惘了。展眉没有讨厌的人，换言之，她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人。那种男女间的暧昧感情在她的眼里几乎不存在，她的眼里人只分为男和女，除此之外没有更多。所以在那个连幼稚园小朋友都牵手的时候，展眉真的可以算是奇葩了。
有些人不知道出自于什么心理，在学校贴吧上说她是个心理阴暗的人，说她的所有外表都是装出来的，说她的成绩是靠作弊出来的，说她其实迷恋的是2D的男人，成天在家里看色情漫画。后来才发现，这个发言人竟然是她的“朋友”之一。
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沉默了一下，然后笑笑。大家都认为她很坚强。
也就在那天的放学后，他看见她那不为人知的一面。眼泪肆意流淌，却无法冲刷掉眼里的迷惘、难过、无奈。
他想把她保护起来。
——原来男人是这么长大的。
“展眉，这次的相亲对象可是个极品啊，好好把握。”四婶用力拍了拍展眉的肩膀，那力度让展眉几乎要呕血。她不迭地点头。
这次相亲的地点是在当地一家非常著名的咖啡厅，有钱人的烧钱场所，情侣的观光胜地，作为一个26岁的剩女，她还从来没有他踏入过一次。她习惯于约会早到二十分钟，现在一边喝着店里提供的免费咖啡，一面看着手表。因此她没有注意到当一个男人推入门来的时候，几乎整个店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望了过去。
高大英俊的男人走向展眉，“抱歉，你等很久了吗？”
展眉听见那个低沉中略带沙哑但是很好听的声音，猛地抬头，在看见男人的时候不可抑止地满脸通红：“不不，刚来一会儿而已。”
展眉在脑袋里快速搜索着四婶给她的资料：江震，26岁，182CM，体重70KG，祖籍山东，M公司人事部经理。有房有车，年薪百万。浓缩成四个字就是：青年帅才。
江震看到她满脸通红，心里暗笑，这个习惯还是没变啊。
“你好，我是江震。”
“展眉。”
十几年后两只手再次交握，手心的温度让江震有些微的恍惚。“展眉比以前更漂亮了。”
展眉一面对高大的帅哥，脑袋就缺氧，没有注意他话里隐含的意思，只是客气又认真地说：“哪里，江先生才是一表人才。”
江震苦笑了一下，终究，她没有认出自己。
江震以前并不叫江震，而是一个和外表很相符的名字：江家福——一样挫。这两年，改变太大了，她没有认出自己也是正常，他这么自我安慰着。
展眉只觉得眼前这个人熟悉，但随之又甩甩头，肯定是昨天写小说太晚了，脑袋都不正常了。
“听阿姨说，你是作家，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看看你的大作啊。”江震想更了解她，虽然最初知道了她的职业时，心里有些诧异。
展眉不过是一个二流小说家，就出版过两部小说，销售量不好看，所以她只是推托：“没什么好看的，还是江先生说一说你的工作吧。”这年头，说自己是小说家的不是有钱人就是大家，她可不敢说出来，会被鄙视的。
江震敛了下眼，有些失望。“别叫我江先生了，叫我阿震吧。”
展眉注意到眼前的男人眼睛真的很好看，睫毛又长又密又黑，眼睛长长的，黑珠微褐，带着浓雾的感觉。脑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你的眼睛好漂亮啊。”
江震闻言猛地抬头，发觉展眉还是没有认出自己，可是他依然很高兴，展眉果然没有变，看一个人总是先注意到眼睛。
展眉说完这句话就马上暗自唾弃了自己，他不会以为自己是花痴吧？
江震想得没错，展眉依然喜欢眼睛漂亮的人，可惜，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展眉了。
这次的相亲异乎寻常的顺利，甚至在结束后，江震还明确提出深入交往的请求。这让展眉很是受宠若惊。毕竟对方是和自己相差太多的人。在这个女人都要看硬件的年代，她这个没房没车没高薪的三无产品，竟然能够摊上个这么高干的男人，这种情节，估计只在小说里看过。
而江震的心里则是在想，幸好她人没变，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她总有一天会想起自己的。
江震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一步一步接近那个理想的时候，展眉却是一个人承受了许多，慢慢变成一个他所不认识的展眉。
双方父母都是乐见其成。江家是一个开放的家庭，不兴门当户对的理论，况且在展家败落以前，江家才是真正的门不当户不对。而展家更是开心了，自己这个26年单身的女儿竟然一次命中，而且还是个极品，简直比中了福利彩票还叫人兴奋。
而当事人展眉却显得冷静得多。展眉自己觉得并不讨厌江震，但似乎也谈不上喜欢。话又说来，这个年代，相亲谁还谈喜欢不喜欢。
她已经不敢奢望爱情这玄乎的东西了。
展家的父母不知道，他们的女儿其实并不是没有谈过恋爱。高三的那年，她遇到了生命中第一次爱的人。那个人有着斯文俊逸的外表、淡淡的眼神和永远干净的白衬衫。即使在吵闹油腻的小吃店，他也能吃得优雅出尘。在那个男孩子都献身运动场，每天都满身臭汗的年纪，他的身上总是有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
外宿的日子里，他陪她吃饭，载着她在校园和公寓间来回奔波，和她走阴暗和常有流浪汉停留的地下通道。
那是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可惜生活总是那么狗血。在高考前，他就这么出车祸死了。她没能看到他的最后一面。有人说他是什么重点高中的学生，有人说他是理科培优班的高材生，有人说他经常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讨论的那个女孩子还在等着和他一起去书店。
但是就是在那么阳光明媚的日子，她就再也看不到他呢。然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觉，原来自己早就喜欢上了他。
那次高考，众人惊讶得眼珠子都掉了，连老师也是不无惋惜，她以几分之差和重点大学失之交臂。也就在她入读了一个南方的比较出名的二本师范学院后，她开始写起小说。
那是他的心愿。
展眉的文笔一直是老师所赞叹的，在高中的作文课上，她的作文经常作为范文朗读。但是第一次发表小说，她的心里是没底的。连她也很惊讶，第一次在网上发表小说的当天下午，就有三个知名网站的编辑找她签约。她最终和一个并不是很出名的待遇也不是特别好的网站签约了，原因很简单，因为他说过，那是个可以认真的地方。
她相信他。
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被同学知道了。有一阵子，校园里很是轰动，毕竟一个本二院校的学生出版小说还是件比较稀罕的事，在众人的讨论和眼神交流中，展眉变得越来越沉默。原本只是为了纪念一段感情，却被某些人添油加醋得不堪。
从高中开始，展眉就意识到自己其实不适应集体生活，宿舍生活是一种慢性的腐蚀剂，忍受或者被排斥，而她不是金刚石。那曾经活泼开朗的笑容变得越来越沉默，那曾经健康的肤色变得越来越苍白，那曾经万众瞩目的才能变得越来越平凡，那曾经色彩斑斓的梦想变得越来越遥远。大人说，梦想这种东西，只不过是因为你还没有经历过生活的蹉跎。在现实和理想的选择题中，她最终选择妥协。如果没有遇到他，她的生活就仿佛在一片黑暗中被别人牵引着凭着惯性走着，无喜无忧。他说：“小鸟淋湿翅膀无法飞翔，但却不会放弃回归天空的渴望。”
她发觉自己还是想要飞翔的。再忍一会儿，再忍一会儿，如果现在没有人陪着自己走，那么就等待契机来临吧。她想，一段平淡的婚姻正是这样的契机。如果没有感情，那就向生活看齐。
于是在二人相亲后的第五个月，他们举办了婚礼。不得不说，江震实在是个大方细心而且浪漫的男人。他承办了婚礼的大部分事情，而展眉只需要前前后后换了六种风格迥异的礼服。喜房别出心裁的设计也是出自于他的手笔。花园般的卧室，天文观星仪中散发出的温暖而灿烂的星辰。江震很是细心地为她讲解每一个星座，她就在这种全然放松的心情下交付了自己的第一次。
展眉还记得当时江震欣喜的甚至有些狂喜的表情，她笑着，眼角带着泪花，却无法抑止地想起，当年那个脚有些问题的人走在自己身边的声音，平常总是五步一顿的频率，当他向自己跑来时就成了三步一次。
好像不是这样的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太快了！展眉的脑中忽然间一片空白，那里没有江震，没有他，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空，只剩下自己。她终于无法压抑地呜咽出声。模模糊糊中似乎有人在耳边轻轻的怜惜的对自己说，“眉儿，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这次，这个对自己说这句话的人不会再一次离自己而去吧？他是可以相信的吧？展眉是愿意相信的，她实在太渴望幸福了。
江震的工作一向繁忙，展眉在家里赋闲，没有什么文书工作的时候，偶尔会煮一些简易的菜色，这时候他就会很欣喜地从后面抱住她：“眉儿真是厉害。”其实他还想说，让我好想吃掉你。可惜他不敢。他发觉虽然他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但是每当他们有比较密切的身体接触的时候，展眉总是很不自在，他想，来日方长，总有一天她会心甘情愿地接纳自己的。
展眉看着江震从超市买回来的小番茄，突然间又想起了这些日子被她尘封在记忆中的少年，他捏着当时自己很喜欢的小番茄，点了点她的鼻尖说：“原来是同类啊，难怪那么像。”
“眉儿，你怎么了？”江震觉得展眉的表情有些不对，可是又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他记得初中时候她非常喜欢啊，难道现在已经不喜欢了？他终究还是错过了什么么？
展眉甩甩头，涩涩一笑：“没事，谢谢你。”
江震看着走进厨房的身影，心中一阵失落。
晚饭过后，江震总会陪展眉看一会儿电影，今天他选了一个片叫《未来警察》。女主角是一个慵懒而性感的女人，这种“邪恶又酷帅的蝎子女”现在似乎很受欢迎。可是他还是喜欢自己身边的这个清纯可爱的小女人。
展眉看到唐一菲有一瞬间的错愕，然后眼泪不可抑止地喷薄而出。淡淡的眉毛，淡淡的单眼皮，淡淡的眼神，那个总是自称是误入人世的猫少年。笑的时候云淡风轻春暖花开，静的时候无声无息，明明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却让她觉得安全。这样美好的人却死了，谁告诉她，为什么？！
江震希望自己可以成为展眉流泪时候的依靠，但是真正迎来这种时刻，却是有些手足无措。他再细心也是个大男人，压根不觉得这种剧情有什么好流泪的，只能安慰她说：“别哭了，别哭了，咱们别看了成不，都是假的啊，傻眉儿。”
这个晚上，展眉一反常态在沐浴后紧紧地抱住了江震。他身体一震，不敢乱动，许久却不见展眉有放手的迹象。心爱的人，大床，黑暗中，没有反应的人才有问题！他暗咒一声，忽然觉得展眉的纯真未免有点要了人的命。
展眉听见江震沙哑地说：“展眉，我是个男人。”毕竟经历过人事，她岂会没有察觉到江震的变化。可是即使这样她不想放手。此刻，她需要一个温暖的臂膀。
江震忽然间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种低低的呼唤，如果不是展眉就在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她会以为自己听错了。“眉儿，眉儿……”你可知道我一直很爱你，很爱很爱。
展眉在这样的呼唤下满脸通红，但只是倔强的抿着嘴唇，有些怯怯地望着他。江震在这样的反应中几乎不能自已。不能伤害到她！他闭了闭眼，然后仿佛下定决心般将她横抱起来。
为什么忘不掉，为什么任何一切都会让她想起那个人，为什么为什么，展眉觉得绝望。没有爱也能动情，可是有谁告诉她，在动情的时刻心里却想着另一个男人，还是，她骨子里真的如那些人所说的一样，是个坏女人？！
次日的清晨，展眉接到电话，是高中同学会的邀请。即使昨日已经万分疲惫，展眉对于高中这两个字是十分敏感的，张口就要拒绝。
江震是切切实实地听到了电话内容。高中同学会，经过了一番温存的江震嘴角带笑，他期待许久了。初中后的这几年是他的盲点，他想知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尽管展眉极力表现得自然，但是细心的江震还是发现了她对高中那三年的抵触。他心想，解铃还需系铃人，作为展眉的丈夫，他有必要去解开她的心结。
展眉听到江震兀自答应了，觉得很是愤怒。“我不想去。”
可是江震却是比她更坚定，“可是我想去，我想了解你。”
何必呢？展眉涩涩一笑。她自己都无法忘记的过去，为什么还要多一个人来多一份沉重？
最终江震还是带着不情愿的展眉赴会。
不过时隔几年，大家却仿佛经历过了一番轮回。当年那个校草变成一个平凡的上班族，当年那个校花被年纪大得可以当她爸的富商包养，当年那些默默无闻的人有些获得幸福有些功成名就。
展眉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属于什么样的人，那也不在她的关心范围。她只知道自己似乎嫁给了一个很厉害的人，许多女人向她投来羡慕又嫉妒的目光。
江震危险地感觉到许多男人窥视的眼光。不禁将她揽进怀里。
“哟，这不是展眉吗？你身边的是？”来了，展眉不知道是放松还是紧张，预料中的事情却是预料外的人。说话的人是当时她们宿舍的，说是舍友也不过一年，随后她就搬到校外了。
“我是她的丈夫，幸会，你是？”江震看过的人岂是少数，不禁提起警觉。
“我是曾惠玲……原来你是她老公啊，啊啊，真没想到，我还以为她会跟苏知晓在一起呢！”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展眉还是不住的在一瞬间僵直了身体。
虽然想过展眉可能不如相亲前的资料中说的，没有谈过感情，但是听到身边的女人有很可能被那个叫苏知晓的人得了去，心里就不甚舒服。再加上展眉的反应，江震皱了皱眉，“哦？展眉？我怎么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不会到现在还对你死缠烂打的人吧？那我可要会一会了。”
一听这话，曾惠玲更是装出一脸讶异的模样：“诶？你竟然不知道啊，他们当初可是我们学校的最般配的绯闻男女呢，可惜啊……”她装模作样的停顿了一下，看着一脸灰败的展眉，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得意。这个展眉又不是什么校花，凭什么在高中抢了她的风头，在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后，现在又有这样老公，看起来还如此优质宠爱贴心，让她万分不爽。
“江震，我累了。”展眉闭了闭眼，想装作若无其事，却不能。
然而今天江震却是异常固执，“可惜什么？”声音有点冷。
“可惜他竟然在高考前出车祸死了呢。本来他们两个可都是最有希望上重点大学的人……”后面的话，江震没有听清，他追着飞奔出去的展眉而去，心中有着沉沉的懊悔。这实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
江震不知道，有些事真的只适合放在黑暗里发酵。他没想到，这件事最终成为悲剧的开端。真的，没想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