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晚上,林消白搀着醉醺醺的叶云意回来。
他随意地把人往沙发上一甩,勾了勾嘴角。
“我也不知道她居然把我设为紧急联系人,否则酒保也不会打电话叫我去接她。”
他状似很苦恼:“我不喜欢她,她非要缠着我,看在她是我老板的份儿上,我勉强忍忍。”
我摸了摸心口,那里本该难受悲伤,可我感觉不到一丝波动。
于是我抬眼看他:“哦。”
他被我的平静刺激到,冷笑一声。
“装什么?她是我的舔狗,你是她的舔狗,你心里应该难受坏了吧?你可以跟我说,我尽量跟她拉开距离。”
我摇摇头。
“不用了,而且,我也不是舔狗,我不会为了爱人而丢掉自尊。”
我看了看天色,天气转凉,晚上更冷。
我甚至好心地问他:“要不你留下住一晚?住客房,你之前住过的。”
他不可思议地瞪着我:“你……知道我之前……”
我淡然应是。
真的很神奇。那时我煎熬得整晚没睡好,现在回想起来却无法理解当时的心情。
林消白始终觉得我在装,他进了客房,扭头看我。
“我倒要看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我无奈地摇摇头,又注意到身边的醉鬼。
叶云意嘴里嘟囔着什么,我没心思去细听。
我实在不知道以前的我怎么会忍受这样臭烘烘的醉鬼,我最讨厌烟酒味了。
我还想起,以前我会静静地凑过去,听她说了些什么醉话。
可醉鬼能吐出什么好东西来。
我以前真是有病。
林消白带人回来时我正打算再等十分钟,如果叶云意还不回来,我就从内反锁门。
人回来了,我锁好门就回卧室了。
闭眼前,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想了想,没想起来,算了,睡觉。
次日早上,我难得睡到自然醒。
叶云意坐在沙发上,面容憔悴。
见我出来,她倏地看向我。
“昨晚你就把我撂在这儿不管?”
“那不然呢?还要我帮你洗漱吗?”
我的态度太理所当然,惹得她眼眶通红。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好奇道:“那我以前是怎样的?”
她咬唇。
“你会给我煮醒酒汤,帮我按摩太阳穴,替我洗漱,换衣服……难道这些你也忘了吗?”
我略略思索片刻,嗯……想不起来,睡了一觉,忘记的东西又多了些。
好事儿。
说话间,客房的门打开,林消白懒散地走出来。
叶云意惊了一瞬,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变得愤恨,直直瞪着他。
“林消白,又是你!就是你刺激到江桥,他现在忘了我们之间的这么多事!”
她踉跄起身,挥舞着美甲冲过去,但因为宿醉而站不稳,摔倒在地上。
林消白惊讶于她的转变,随即冷下眉眼:“关我什么事?难道不是你纵容默许的吗?”
叶云意还想爬起来,林消白绕过她径直出门离开。
她坐在地上,狼狈至极,我不由得升起一丝丝同情。
无关情爱。
单纯觉得她惨。
被喜欢的人当场羞辱。
我叹了口气:“你洗漱一下,我做个早餐。”
叶云意眼里亮起光。
10
当我把鲜虾小馄饨端上桌时,叶云意迫不及待夹了一颗进嘴里。
然而下一秒,她面色大变,快速吐出。
“怎么了?没熟吗?还是咸了?”
我尝了一口,嫩滑鲜香,很好吃。
我不由得皱眉:“你就算讨厌我也没必要拿食物撒气吧?”
叶云意呆愣愣的,眼里噙着一抹泪。
“这个你也忘了……我从来不吃虾的,我对海鲜过敏。你真的不爱我了吗?关于我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吗?”
我无视她后面的话,感叹道:“啊?真可惜,竟然不能吃海鲜。”
毕竟我记忆都没了,感情也随着记忆转移,什么爱不爱的,我现在没有一点感受。
叶云意手背一擦眼睛,坚定地抬起头:“我们去医院,肯定能治好你!”
她态度坚决,我闲来无事,好奇医院究竟能查出什么,便跟着去了。
她告诉医生,我被花盆砸过,会不会是脑部有瘀血压迫神经,阻碍记忆了?
这次我去的是另一家大医院,医院闻言让我去做个脑部CT。
结果当然是我没有任何身体上的问题。
叶云意靠着墙壁,垂着头,很失望的样子。
但我一直在想,我怎么会被花盆砸。
听她的意思,还是不久前的事。
我的记性越来越差了,连最近的事都能忘记,这转移的意识也有点毫无章法啊。
我沉默太久,叶云意不禁问:“你在想什么?”
我顺口答道:“我什么时候被花盆砸了?”
她震惊:“明明、明明之前只是不记得救的是我,怎么会连这个也忘了?”
我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不是,可能是最近事情多,记混了。”
其实我最近压根没什么事儿,我一时情急,找了个破借口,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可叶云意不了解我的工作,或者说,不了解我,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相信了。
“没事我就去工作室了。”
她挥挥手:“去吧。”
她甚至不知道我的工作室已经悄悄解散了,只等我一离开,就公布消息。
我从来都没一个人好好看过这个城市,趁这个机会,我四处溜达,一不留神就天黑了。
我慢悠悠在路边吃了个烧烤,才踱步回家。
客厅的灯亮着,叶云意的眸子红得吓人。
一听到门口的动静,她就立刻冲过来。
“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差点要出去找你了!”
“你有事吗?”顿了顿,我改口,“有事你可以找林消白。”
“我找他做什么!你才是我的丈夫!”
她有些不满,拉了拉我的手。
我慢条斯理挣开。
“是吗?可是你的紧急联系人是他,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昨天还是他把你从酒吧送回来了,你又不是不记得。”
她面上划过不自然。
“那是以前设置着玩的,后来忘了改了,我现在就改,改成你。”
我阻止了她拿手机的动作。
“可别,万一真遇上事,别麻烦我。”
太刻薄了。
我又说:“不,我的意思是,说不定你联系不上我,耽误了你的事。”
11
叶云意好像不在乎我说了什么,自顾自地抱住我,很用力。
“你知道吗?我很想你,想了一天了,我爱你。什么林消白,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忘记了过去,我也忘记过去,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记忆哪能说忘就忘,你别开玩笑了,没意思。”
我推了推,推不动。
原来她发起疯来也有这么大力气。
叶云意几乎带着哭腔。
“你别这样江桥,我真不喜欢他,我爱的是你啊!我们这么多年,你不相信我吗?我以后再也不跟他联系了!”
我摇头:“真的没必要,你们怎样喜欢都无所谓,不用考虑我。”
我不在乎。
叶云意抽了抽鼻子。
我下意识猛地推开她。
果然,她眼泪流了出来。
幸好没沾我身上。
大概是我嫌弃的表情太过明显,叶云意更受伤了。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不可能……把江桥还给我!江桥……”
她的眼泪鼻涕糊成一团,我感觉有点恶心,快步远离她。
她抹了一把脸:“你放心,我一定治好你!你等我!”
她匆匆离开,大半夜的,不知道要干什么。
我最近忘了很多事,于是到书房的抽屉里拿出日记,压在日记上的,是离婚协议书。
我一拍脑袋,怎么这个也给忘了。
睡觉前,我把离婚协议书放床头,日记压在枕头底下。
第二天早上,我睁眼便看见叶云意蹲在床边,直勾勾盯着我。
“医生说你被刺激到才失忆,我把刺激源给解决,你就能变好。”
我以为她要把自己给解决了,没成想她一挥手,两个保镖压着林消白进来。
林消白脸色涨红,吼道:“叶云意,你干什么!你疯了吗!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叶云意充耳不闻,走上前,“啪啪”两个耳光甩过去。
林消白头一偏,脸上的五指印清晰可见。
他顶了顶腮帮,忽然气笑了:“你是要在别人面前跟我玩刺激的吗?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爱我爱得这么丧心病狂……”
他故意刺激叶云意,不肯承认叶云意已经移情别恋了。
然而现实会教他做人。
叶云意狠狠踹了他一脚,我从没见过的狠厉。
她揪住林消白的衣领:“说!我跟你之间什么都没有,只是老板和员工!”
林消白紧紧闭着嘴,恶狠狠地瞪我。
我无心看这场闹剧,视线一转,看到枕头底下日记的一角,还有床头柜的文件。
于是我抽出日记抱在怀里,顺便把离婚协议递给叶云意。
“别闹了,把字签了,你爱怎样就怎样。”
叶云意看清上面的内容,止不住地颤抖。
“不要!我不签!”
她重重地挥开,我一时不察,往后踉跄几步,日记也掉在地上。
真巧,翻开在最新的一页。
她眼疾手快捡起,上面写了她醉酒那天林消白对我说的话。
叶云意合上日记,神色扭曲,发了狠地扇林消白。
“都怪你!是你乱说话!害得江桥失忆!”
她每说一句,便扇一次。
林消白笑不起来,沉下眼眸。
“难道不是你一直纠缠我吗?我说了我喜欢的不是你,你还跟条狗似的缠着我不放!你咎由自取!你活该!”
叶云意脸色苍白地后退几步,手颤巍巍的,举不起来。
她指挥保镖:“给我打!”
场面血腥暴力,我想让她住手。
她却邀功似的,期待地看我。
“你看,没有人会打自己喜欢的人,现在你相信我了吗?”
疯子。
林消白被打趴在地上,仍然嘴上不饶人。
“你以为叶云意真的喜欢你吗!她只不过看你不舔着她,自尊心作祟罢了!她利用我讨好你,简直是个蠢货!哈哈哈,你不爱她了,根本就不会在乎我!”
叶云意愤怒地要打他,我按住她的手。
“够了,他说的没错,我看见你跟他在一起不会难过,你打他我也不会高兴。我不是因为你们才失忆的。放手吧。”
叶云意捂住耳朵,拼命摇头。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爱我!”
她疯魔般大喊大叫,冲了出去。
这幅样子,也签不了字。
我失望地收起离婚协议,准备下一次再给她。
12
助理打电话给我,很是兴高采烈。
“江老师,您看到热搜了吗?林消白被爆了很多黑料,公司不管他,甚至还要起诉他,刚出道就出事,他彻底凉凉了!”
我猜到这大概是叶云意的手笔,否则一个刚出道的小明星,被对家怎么搞,也不会上热搜。
不过我已经不在意了。
我感受到我失忆越来越严重,可能某个瞬间,我就会突然死去。
叶云意不肯放弃,带着我四处寻找我们的回忆。
我就当是欣赏风景,出去游玩。
走到一个公园,叶云意指着喷泉。
“你就是在这儿向我表白的。”
她沉浸在回忆里,带着幸福怀念的微笑。
我顺着看过去,有一对年轻男女被围在人群中间,似乎是男生在求婚。
“夏绾绾,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男生的声音很大,几乎是吼出来的。
人群在起哄,我听到女生大吼一声:“郑行远,我愿意!”
余光中,我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在树后鬼鬼祟祟。
叶云意表情有些不好,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后,脸色更是黑了。
那是林消白。
我立刻明白了,被求婚的就是女主夏绾绾。
原来她早有了男朋友,如今回国不久就要结婚了。
难怪林消白对着我时戾气那么重,冷嘲热讽的。
心上人有了归宿,他当然不高兴。
林消白也注意到我们,正要走,叶云意非拉着我过去。
“哟!人家结婚了啊!你看你,丧门之犬,多可怜,究竟谁才是狗啊!”
她故意挽住我的手,靠在我手臂上,一副幸福的模样。
林消白面无表情:
“演的也太假了。”
叶云意被戳穿也不恼,索性松开我,斜着眼睛睨他。
“总比你好,什么都没了,你永远都不会有机会跟她在一起。”
她笑的得意。
林消白咬牙切齿,攥紧了拳头。
“都怪你!”
他突然冲过来,死死掐住叶云意的脖子。
“我的爱情没了,你也跟着陪葬吧!”
叶云意挣扎着,求助地看我:“救……救我……”
我的意识脱离时,我的身体也会变得虚弱,上头的疯子力气很大,我跟他硬碰硬只会徒添伤亡。
而且,对于这两个人,我莫名不想掺和进去。他们死不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冷眼旁观,但良心未泯,好心地打电话报了警。
叶云意的表情逐渐灰败,绝望,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求婚现场爆发出一阵欢呼,我扭头看去,只见人们簇拥着两位新人渐行渐远。
我叹口气。
这大喜的日子,还是别让这两个讨嫌的人玷污,染上晦气。
我奋力挥过去一拳,林消白始料未及,不由得松开了手。
叶云意劫后余生,捂着脖子大口地喘气。
“我就知道……你……还是爱我的……”
我摇头:“我只是不想破坏气氛。”
我示意远处的人群。
她眼里的光熄灭,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江桥,你果真跟她一样是个舔狗!她这么对你,你还帮她!不如让我跟她同归于尽!你让开,我不动你!”
林消白脸色阴沉,语气阴恻恻。
警笛由远及近,林消白慌了神。
他想逃,然而警察更快,先一步抓住了他。
他面孔狰狞:“放开我!我要杀了她!我们一起死!”
叶云意躲在我身后,不怕死地朝他做鬼脸。
然而下一瞬,林消白突然挣脱开,从身上摸出小刀,猛地刺过来。
叶云意下意识后退。
林消白来不及伤她,刀尖一转,朝我而来。
求婚的人群已经散去,林消白的动作在我眼中放缓。
我能逃,可我却不想逃,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他的刀子没入皮肤。
叶云意尖叫:“江桥!躲开!林消白你个疯子!你不得好死!”
林消白很快被重新抓起来,戴上手铐,再无一丝逃脱的可能。
我直挺挺地倒下。
13
“先生,请出示邀请函。”
我递过去给侍者。
烫金的请柬上写着“梁余秋”,旁边一行小字“金牌作曲家”。
离我回到本体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修养好身体,重操旧本行。
认识我的人上前打招呼。
“梁先生,好久不见,您的身体看起来已经恢复了,这是准备复出了吗?”
我微笑点头:“多谢关心,正有此意。”
但大约是意识转移时记忆有所缺失,我醒来后始终觉得情感空空,创作时总少了点什么。
正好我被邀请参加宴会,这种场合,八卦最多,我顺势来了。
晚宴的人四五成群,有些谈话声不自觉钻入我耳中。
我本来就是来找灵感的,于是端着香槟停在不远处听着。
“你们知道吗,叶云意原来一直隐婚啊!”
“都多久的事了!”
“重点不是这个,是她丈夫!她丈夫是江桥,为了救她,被林消白杀了!”
“林消白?”
“就是那个A大以前的穷校草,叶云意一个豪门千金,自降身份倒追都没贴上他的冷屁股!”
“叶云意在江桥死后简直是疯了!公司也不管,天天抱着骨灰盒蹲在家门口。人活着,她就追别人,人死了,她倒深情得很!”
我听着觉得有趣,这大小姐果真是大小姐,行事风格都与众不同。
叶云意……
大脑有瞬间的刺痛,大量记忆涌入。
怎么意识转移还带延时啊。
那些记忆在我脑子里过了一遍,连带着情感在我心里也过了一遍。
最后我长长吐出一口气。
缺失的情感被填满,我感觉到充实,但那种深切的爱意已经完全消失了。
听他们说,叶云意现在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叶家甚至商量着送她去疗养院。
而林消白故意杀人,被判处了死刑。
小说里的男主和女配都不得善终,只有女主找到了自己的真爱。
没有女配从中作梗的爱情,果然没能走到最后。
我灵感迸发,当即回家,彻夜作曲。
新歌演唱会时,我坐在第一排,那个歌手看着很眼熟。
在夏绾绾冲上台献花时,我认了出来,他是女主角夏绾绾给自己找的新男主。
真是巧。
有观众欢呼我的名字。
“梁余秋!梁余秋!”
灯光打在我身上,我起身致意。
出了会场,我却意外被拦住。
叶云意头发枯槁,身形削弱,看起来很不好。
但她的眼睛亮亮的,仿佛抓住了一线生机。
“是你吗?江桥?”
她小心翼翼,抑制着激动。
我礼貌地微笑:“小姐,您认错人了吧?”
“我不会认错的!就是你!江桥!我第一次见你时你也是这么微笑的,彬彬有礼,疏离又礼貌。江桥是作曲家,梁余秋也是作曲家,江桥刚死,梁余秋就病好。哪有这么巧的事!”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眼里是疯狂和偏执。
我却只是建议她去医院检查一下。
对梁余秋来说,江桥已经过去了,彻底结束了,永远都不会出现了。
他已经死了。
叶云意定定地打量我,我任她看。
最后,她崩溃地捂住头,蹲下大喊大叫,很快便被来找她的叶家人带走。
我抬头看天空。
夜明星稀。
梁余秋,余生很长,前途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