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我做的那个,冷若冰窖的梦。
他的手一点一点的离开,我感觉到我的骨头正火辣辣地疼。
“这件事,是我的母妃亏欠了太子。”他低下头,沉默良久。
那一刻,楚王林淮,终于正眼看我。
“所以呢,我凭什么信任你?”他的眸深邃不知底,却又杀机迸现。
“我已经被赶出了东宫。”
“不够。”现在步步紧逼的人是他。
我深吸了一口气,笑容分毫未改:“三月之后,我以三皇子给楚王殿下祭旗。殿下,静候佳音。”
他点了点头,高大伟岸的背影踱步出廊亭,直至消失在我视线以外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是冷汗浃背。
春雨来得突然,带着未曾褪去寒意的风,湖心的小亭未有屏障,汗凝结在身上,冷得入骨。
4.
回到小宅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门外的林枫提着灯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我佯装惊喜地拥了上去,他将我紧紧地揉进了怀里。
“去了哪里。”
“清水河畔的集市,同萍儿买了些胭脂水粉。”
他亲昵地笑着:“是我给的东西不够好么?”
我摇了摇头:“只是在院中无聊,闷得慌。”
再深的温存藏不干净眼底的试探。
时辰已经不早了,可是他还是在我这里留了晚饭,月上柳梢,他方才准备回去。
他走后,我示意萍儿带人上来,来者面容清俊,身形修长,一脸书生气。
“微臣温州方时言见过小姐。”
这是我爹曾经在江南救过的年轻人,如今成了当朝进士。
“方大人礼遇。”
方时言如今是御史台的小御史,官不大,权力却大。他带来了此刻我最想知道的东西。
西南河道泛滥成灾,修建堤坝的工程要指派一名皇子督工。如此立功之事,太子与三皇子梁王自然争抢。
我将挥了挥手,萍儿将状纸给了方时言。
他接过:“微臣来处理便是。”
二日早朝,御史台递呈,工部尚书陈狄收受贿赂,贪污巨款,修建杭州吴村修建排水渠时大包大敛,民怨沸腾。
吴村人联名上书,皇帝大怒,撤了陈狄官职下狱。
世人皆知陈狄的背后是太子。
三日之后,督工的人选定了,不出意外是三皇子梁王。
早春的雨是一茬又一茬,方时言来的时候鞋袜都已经湿透,萍儿带他去偏殿换置,出来时我已在院中煮茶。
“方大人亲自去呈的吗?”我关切地问道。
“御史院中党派众多,地上多了张纸,有人捡起来呈上,也是寻常中事。”
“如此便好。”我替他沏了杯茶。
方时言是聪明人,我们在暗处,脏了手,游戏就很难玩得下去。
蒸腾的热气在院中弥漫,春雨润芭蕉,茶香绕海棠。
太子近日来的次数少了很多,想必陈狄一事他早已忙得焦头烂额。
从东宫流出的大半金银细软出自这位尚书大包大揽的手笔,如今落难,我自该表忠心。
“太子殿下,那些赏赐我都换了白银,如今周转不易,我从江南娘家那里又添了些,还望太子收下。”
我清晰地看见他眼神中的焦虑有了片刻的舒缓。
这样一个贴心的外慕慕,又怎么会背叛他呢?
太子失去了工部尚书,等同于失去了一个现成的钱袋子。
他现在最需要的便是周转的银钱和我江南母家的支持。
如今我的山水居可算是热闹,太子走后,又迎来了一位稀客。
“楚王殿下,别来无恙。”
他似乎钟情于黑色,今日来访,仍旧是一身黑。
“我看不懂你。”
我笑了笑,看不懂便对了。
“你说拉下梁王,如今反倒是帮他,我却是不解。”
“殿下莫急,您继续当闲云野鹤,三个月之后,梁王若还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离梁王出京莫约也过了半月,按时日算,他也快到了西南。
我与方时言约好今日西街碰面后,带着萍儿同五六个侍从出了门。
我命侍从在后头悄悄跟着,同萍儿来到了醉杨楼。
这里号称是京城最好的酒楼,卖的是淮扬菜,唱的是江南调。
“好久未回家乡,倒是有些想了起来。”
门口的店小二看了一眼身着华服的我,谄媚地问道:
“客官这是来?”
我扔了两锭银子给他。
他赶忙哈腰:
“客观今日这儿查的严,咱们里头走。”
醉杨楼这样一座日进斗金的酒楼,开在京中最繁华的地都不是问题,却偏偏选了无甚人言的京西。
进了里头,各处雅致的桌子忙着开盘,叶子牌,骰子应有尽有。
与我料想的一般。
我站在一旁玩骰子的大汉那瞧了瞧,大汉气定神闲,对面的那人早就汗流浃背,看来情况是有些一边倒。
这位大汉手气不错。
但是我很快便发现了问题。
那大汉身旁伺候的酒楼小厮手中还有一个黑糊糊的壶,用衣角包的体面,只露出了一点。
唔,看来方时言的消息很真。
我命侍从前去,他一把将那酒楼小厮手中的壶打开,里面赫然是已经掷好的骰子。
周遭一片嘘声,目光汇集于此。
那大汉红着脸,顷刻暴怒:“想打架是不是,里面的人都出来。”
那大汉一拳轮在了侍从的肚子上,周遭立马乱了起来。
“打人啦,打人啦。”
按理说,也快到我和方时言约定的时间了。
正当场面混乱不可收拾的时候,本当该到的御史恰巧路过:
“谁在此地大声喧哗。”
那大汉很快便被擒拿了过去。
由于是京城滋事,方时言直接将人带去了刑部,几番拷打之下,大汉全招了。
酒楼老板让他出老千赢钱,等到下家输光了之后便坐庄放贷,其中赌客中不乏有各部的高官。
皇上下令彻查此事,擢升方时言左御史,全权负责此案,一时之间炙手可热。
那日方时言来寻我已经初夏,我贪凉,取了冰放在室内,他皱了皱眉:
“里面不要放这许多冰,对身体不好。”
我摆了摆手,问他案件情况。
他告诉我,酒馆已经确定了是梁王的,酒店的老板也招了。
梁王借此酒楼大肆敛财,有许多赌博还不起债务的官员也成了他麾下的羽翼,其中不乏有吏部与礼部的大员。
“你将这件事如实禀奏,过了两日,太子该来寻你了。”
算了算与楚王林淮约定的时日,也差不多还剩一个月了。
醉杨楼赌场事发,皇帝屡禁不止的赌博,放贷,梁王都干了个遍。
吏部左侍郎,与礼部尚书通通下马,一时间京城中格局大变。
夜间放晴,太子来我这里用膳:
“慕慕近日可还好。”
我跪坐在一旁给他布菜:“托太子的福,好着呢。”
“听说慕慕有些想家,要不要我安排人让你回一趟江南。”
我笑着钻入他的怀中:“慕慕不想家,能在此处陪着太子殿下是慕慕的心愿。”
他终于提及了江南,而我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说起江南,听说现在的左御史方时言便是”
不等他说完,我埋在他臂弯中几乎要笑出声:“昔日家父在外救过一个落魄书生,那人便是方时言,他读书性傲,我帮你同他说一声便是。”
方时言顺理成章地借着我的名义进了东宫。
对梁王的处置比我料想的快。梁王前脚回京的奏折呈上,训斥的处罚的奏折便下来,夺了封号,禁足王府。
只可惜,我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如今三皇子已经日薄西山,不如一脚踩死,永绝后患。”
那日夜里,方时言离开了山水居之后直奔东宫。
第二日,太子东宫麾下的御史铺天盖地的奏折几乎淹没了皇上的案桌。
梁王下巡路程中纵容军官生事,强抢民女,横征暴敛,桩桩件件,如实上表,没有一处冤枉。
后宫中丽妃无论流多的眼泪,三皇子发配封地也是板上钉钉中事,远离了京城,与皇权便再无可能。
当日下了早朝,方时言同以前一般从后院来我的山水居喝茶。
未曾料想,今日一同过来的,还有楚王林淮。
林淮的朝服是暗红色的朱雀纹路,比之前一身黑色的锦衣到多了几分寻常气息。
林淮坐了下来,斜睨了一眼跪坐在一旁的方时言:
“朝廷当红的公正不阿左御史都拜在名下,可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我连忙跪着回话:“方御史不过与家父有些渊源。”
他喝了一口茶:“今日殿上,皇上发配了三哥不说,太子却未曾料想也被敲打一番,上次工部尚书旧事重提,还罚太子警戒此事,多多反思。”
我微微一笑,脸上的得意之色难掩。那日我让方时言直奔东宫,就是为了坚定太子出手的信念:
“殿下也知,皇上疑虑重,事是梁王做的,火是太子烧的。如今奏章齐飞,全是太子势力,加之之前两者相争一事,三皇子获利。如今此事看来,倒像是太子蓄意报复。皇帝警惕,他讨不到好处。”
此计,一石二鸟。
林淮坐在上座,脸上阴晴莫辨,良久,他开口道: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萧慕,江南姑苏人士。”
“江南多才子。你为孤做事,倘若有他日,你为相。”
我一惊,万万未曾想他做此誓言。
“可我不过是个女子。”
他摆了摆手,带着小厮便出了门:“无妨。”
三皇子这么多年以来滥权贪污,好色无为,害得多少清白女子家破人亡。
得权是为了四海升平,而不是苍生苦楚。
至于太子么,不急。
时值盛夏,池中荷花繁盛,秋日枫红,才宜见血。
院中第一棵枫树全红的时候,朝廷传来奏报,北方的戎敌要南下了。
吃了一个夏的草,马儿强健,应有战事了。
皇帝的身体越来越差,眼睛也变得不好,如今太子监国,风光无两。
方时言来的时候携了些许桂花糕。
“小姐,新上的,你尝尝。”
他如今擢升二品吏部尚书,官做的比天还大。
也不知道给那老皇帝喝了什么迷魂汤,人就相信他清正廉洁,从不结党,一心为公。
“出征的人选,皇上大抵还是中意楚王的。”
他将桂花糕分与我,一边替我煮着姜茶。
近来天凉,他总是同我煮这些,我不爱喝。
“太子荐了谁领兵。”
“他自己。”
我惊讶不已,从软塌上直了直身子:“什么?”
太子见到我的时候满脸倦容。
他鲜少与我谈论朝中事,偶有几句也不过浅浅带过。今日却一反常态:
“皇帝病重,兵权交到谁的手里,我都不放心。”
我慢慢地帮他揉着太阳穴:
“殿下亲自领兵自然是极好的,但是如今皇帝病危,您若是出去了”
“宰相大人统管全局,自然不会有疏漏。”
也是,如今何紫馨也临近产期,宰相同太子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太子出征的日子定在了中秋前后,随着太子出征,何紫馨对我的报复直接摆到了明面上。
我的父亲被指责贩卖私盐,已经入了狱。
我万万没想到,先出手的人会是她,可见这么多年来,她恨我入骨。
家书寄到京城的时日我父亲已经进去了五日。
这五日里,我夜夜难眠。
楚王是最先来寻我的,他对我父亲的事十分关心。
“所以漏税一事?”
我清晰地知道官商犹如云泥之别。
如今困局,只有楚王出手,才有一线生机:
“漏税一事实属子虚乌有,还请楚王殿下明察。”
他点了点头:
“这件事我会替你留意,至于主审,自然还是方时言最为合适。”
方时言自不必我多说,他已经上表接手。
那日枫尽霜染,他牵着马车来到山水居,褪去了那一身华丽的官服,着了件青衫。
“小姐,回一趟江南吧。”
一路颠簸,到了江南的时候,已是深秋,姑苏的石板路上积了一曾薄薄的霜。
回到宅院,阿娘肿着眼来接我们,阿娘一生快慰,她这一辈子从未如此伤心过。
我原先只是想让太子退场,楚王继位,并不想多生事端。
但是看着阿娘两鬓忽生的白发,我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
方时言看完账簿,对我摇了摇头:
“这事实在难办,掌柜已经认罪画押,除非他翻供,否则”
这两日我实在吃不下什么,除了楚王日日递信让我仍觉得有一线转机。
我知道权利的力量,但是我从没有如此清晰的感觉自己的渺小。
庞大如江南萧家,也不过是京城达官贵人眼中的蝼蚁。
方时言的奏疏一封一封地上去,为了我爹的事情奔波。
我坐在自己的小院里,一遍一遍地对着账簿,没日没夜。或许是看的时间久了,有事甚至会忽的眼花。
直到那声嘶吼的马蹄声,将我拉回现实。
楚王来了。
“那个掌柜是受人胁迫,他的亲眷被关在了京郊的一处宅内,我带来了几封截下的信件并人质。”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这几天的压抑与无助终于有了缓解,虽然是如此的没有分寸和体面,他耐心地拍着我的肩:
“没事的,都会过去。与其有空悲伤,不如想着如何报仇。”
信纸在我眼前摊开,赫然写着萧家倒台之后,我父亲万贯家财的的归属。
那字迹是那么熟悉,遥想当年,青梅竹马,灯下习字,也是如此这般字样。
林枫,你当真是好狠的心,我家中银钱如流水一般送去,你却落井下石。
针对我的不是何紫馨,原来是你啊。
楚王走在第二天清晨,他同我说,太子北边战士吃紧,皇帝命他去训练幽州兵马以备不时之需。
皇帝再行兵打仗这件事上一直颇为信任楚王。
那日分别,我倚在墙边,嘱托道:“殿下此去,厉兵秣马,不日便会用到了。”
他抱拳:“放心。”
黑色的衣衫,高大的骏马,在江南的石板小街上显得格格不入。
他本就属于苍茫的塞北。
见到了亲人,掌柜当场翻供,账簿造价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此事被方时言添油加醋一番传往京城,皇帝自然大怒,令方时言为江浙巡按,务必查清此事。
方时言作为朝廷大员,在这里买间房也并无不妥,他却执意住在这里。
“小姐近日受累,我在身旁看着安心。”
那日爹爹回来,一下像苍老了十岁,我同母亲哭成了泪人。
他看了看我们一行人,叹了口气:
“太子,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处理了家中事宜,我回到了京城山水居。
父亲本想留我过年,但是我知道,这个冬天,至关重要。
方时言问我此事如何善后,我告诉他,这件事从头到尾就算查到死,应该也查不到宰相府的一点上去。
他不会这么蠢,手下的人一层又一层,就算往死了查,也不过是抓一个替罪羊。
“下手不应当从这出下手,解铃还须系铃人。”
方时言皱了皱眉:“小姐的意思是?”
我摸了摸旁边的玉如意,这如意生的洁白无瑕,却在角上有一团杂质。
“你想不想当个一人之下的玩玩。”我笑着问他。
他却不加掩饰地点了点头:“正有此意。”
宰相当了这么多年,无非也是靠着皇帝信任。
信任中有了一点点的杂质,那便不好说了。
京城中最近风头很大,宫中的消息总是走的快。
太子出征,宰相监国,本是正常。
只是不知为何,每日宰相禀事,不出一会宫中就传出风声,说是某某今日被贬,某某迁升几品。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是哪来的小道消息,可是慢慢发现都应验了。
工部的新尚书如传言所闻,礼部的侍郎如传言所闻。
偏生这消息奇怪,只有宰相进去才会漏,将军府的将军进去便无事发生,宁远侯进去也没有传闻。
怪哉怪哉。
初冬到了的时候我已经烤上了火,方时言说,我身体不好,冬日要早些生火。
如今他是大员,我不过是个商家女,他自然说一不二。
算了算时日,太子妃快要临盆了。而皇上的病,也越来越重了。
惠山有位出名的书法家,名景玉,最擅长临摹和碑拓。
我寻他为我写了一封信,价值千金,可他却并未收取分文。
“小人家本在西北,落难至中原,楚王平定西北战事,能助他,我在所不辞。”
方时言上朝时,参了丞相一本,如今皇帝身体愈发不好,能够得见天颜的人不多。
方时言恰恰是那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
皇帝那日的脸色晦暗不明,只是躺在椅上问他此话当真。
他下朝时告诉我,那时他也出了一身冷汗。
“丞相收受贿赂,干涉地方之事常有发生,我也不算污蔑他。只是后续,便看小姐的了。”
我拿出那封托景玉先生临摹的信件。
朝廷地方的奏疏统一交到御史台上呈上。
故此那日太子传讯回来时,方时言动了动手脚,将那封信夹杂在太子奏疏里面。
第二日朝堂,薄雾,微雨,圣上大怒:
“丞相图谋不轨,忤逆反叛,言辞放肆,着派人押进监狱,秋后处决。”
“我还活着,有些人就急不可耐要领立新主,好大的本事!”
与初冬第一场雪一起落下的,还有何紫馨的孩子。
她是蠢,蠢不可及。
如今身家性命都在这个孩子身上,她却仗着肚子前去磕头,求饶。
雪下的很大,我的房内是方时言命人点的两盏炭火,何紫馨跪在冰天雪地里苦苦等待别人的怜悯。
孩子没了,太子却受到了赏赐和抚慰。
圣旨火速发往军营,为太子的军职更添了一个神武将军的名号。
他在塞北杀敌,又是将丞相言语谋逆的信件呈上,大义灭亲,皇上明面上自然要关照些许。
至于皇上背地里到底如何想太子与丞相的关系,想这封信件,已经不重要了。
腊月梅花开,方时言带来了御史们的奏章,准备给丞相再添一本。
我过目了他之后,摇了摇头:“方大人,若是这样做,我想着无甚用处。”
“大人清明,文章写得甚好,只是满篇写了丞相贪赃枉法,徇私舞弊,这是无用的。”
“丞相官居高位十五年,皇上厌恶的,永远不是官场上的肮脏事。”
“身体病重,朝野失控,太子手握兵权,你说他怕什么?”
炭火烤得他的脸红彤彤的,他粲然一笑:“小姐,方某知道了。”
御史台通篇斥责丞相不忠的信件如海水般涌去,秋后问斩变成了斩立决。
腊月刚至,梅花想血一样红。
监国的人换成了方时言,一朝新臣换旧臣。
我想方时言为相,应该是太子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毕竟在他眼里,方时言也算半个东宫的人。
可我不想平平淡淡地让太子这么过去。
他对我所有的欺瞒,在我家落魄时的落井下石,我都会一步一步地讨回来。
那日门口分外地热闹,许多孩童来来往往,我将他们引到北大街。
“我教你们一首歌谣,请你们吃糖葫芦好不好呀。”
他们吵吵闹闹地开始说好。
就这样,这首歌谣从北大街开始传出:
“塞北平,烽烟起,狼烟燃遍至京西,皇帝老儿换座椅。”
皇上的病越来越重,想来已经时日无多,京城的歌谣传向宫内,太子即将被废除的消息传向宫外。
纵使谣言满天飞,皇帝在纠结什么,我一直很清楚。
他忘不了那个陪他戎马半生的皇后,更何况太子林枫并非碌碌无能之辈。
“冬至快要到了,太子一家也该团聚了。”
第二天,方时言安排了车马送何紫馨出城。
明面上,她仍旧是太子的正妻,她会将相府的落败同京城四起的流言一同带往塞北的军中。
林枫,这些时日你也应当尝尝夜不能寐的滋味。
有了我送去的大礼,想来太子也无心战事,西北战线拉得太长,皇帝圣意难测。
“罢了,还是让楚王去吧。”
“至于太子,他不是做将军的料子,回京辅政吧。”
太子与皇帝间的嫌隙,越来越大了。
朝堂之上,人人惶恐。
谁也不知道此番太子回京,究竟又会是怎样一副局面。
太子的书信一封一封地寄回山水居,敷衍地问好后,全是问及我江南母家的钱粮。
手握重兵,问及钱粮,司马昭之心,天下尽知。
我提笔:“金银万两,粮食满仓。”
信快马加鞭地寄往塞北。
三日后,皇帝病重已近昏迷,宫中内务一应由身居高位的楚王生母宸贵妃把持。
太子在宫中最后一点期望被切断。
最后一封信件寄出十五日,他反了。
战火从塞北开始蔓延,一时间朝廷众人措手不及。
所有军队都在边境,如今大军杀来,京城空虚,太子率领的三万人马几乎立刻杀到了京城。
那日城中烽烟四起,繁华的街道却到处是马蹄的哒哒声。
“楚王殿下,时机已至,可从幽州起兵。”
林枫回京的第一日,便是将我从山水居带进皇宫。
“慕慕,如今还有几场硬仗要打,你父亲那边.”
“江南萧家一直是太子最坚实的后盾。”
我双膝跪地,我心里清楚,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跪拜他了。
我日日呆在宫内,半分动弹不得。
明面上,他是接我躲避战事,实际不过换了一种方式囚禁监视。
宫里的每个夜晚都让我想起当初那个冰冷的梦。
有时我也在想,若是楚王败了,我是否仍旧改变不了那个结局。
太子进城不过三日,宫中便传出皇帝驾崩的消息,太子继位。
那日晚上,他笑意融融地走来。
“慕慕,我来兑现诺言了。”
我终究成了慧妃。
我在入宫前交代了父亲,粮与钱分币不从江南出。
方时言还是名义上的江浙巡抚,京城动荡之前,他就借事出走江南。
只是如今,外界的一切与我断绝。
我像一只被封在笼子里的金丝雀,痴痴地望着城外的天。
这样的日子过了近半月,算了算时日,已近新年。
那日傍晚,我同以往一样在灯下看书。
林枫他带着侍从与宫人气势汹汹地来到我的寝殿。
他的盔甲上全是血渍,身后的披风卷近了灰尘。
锋利的剑架在我的脖颈上,他质问我:
“萧慕,你答应的钱粮去哪里了。”
他的眼神里有杀意。
我装作无辜地跪在地上,眼泪顷刻间落下:“皇上,臣妾不知。”
慌张与恐惧一下子涌上心头,在那一刻,他是真的对我动了杀心。
良久,利剑从我的脖颈上轻轻滑过,雪白的肌肤上多了一条清晰的血痕。
“权且信你。”
他转身走了,我隐隐约约得见高墙外的火光。
今夜是除夕,林枫说过,回来同我一起过年,只可惜,兵戎相交的金戈阵阵掩盖了本应喜气洋洋的爆竹声响。
桌上摆满了菜肴,可也没有人在乎是不是我爱吃的东西。
我坐在窗边,静静地等待着风暴的降临。
窗外的雪下得很大。
聪明如他,应该已经猜到了我的背叛吧。
来自幽州的骑兵冲进宫门的那一刻,他提着满是鲜血的剑来到了我的寝宫。
“萧慕,你应该早就是楚王的人了吧。”
沙哑的声音传入宫门,他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剑上的鲜血落在锦绣软毯上,滴滴分明。
“说来奇怪,我似乎很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
他的脸庞冷得锐利,血腥气氤氲了那双曾经温婉的瞳孔。
“我父亲的入狱是你们一手造成的,如今还想要江南的钱粮,皇上不会觉得羞愧吗?”
我端坐着质问他,他不语。
“我不甘心,我只是不甘心。”他用他那双沾满鲜血的手捧起我的脸,浓重的血腥气让我难以呼吸。
“你母家落败又如何?只要我是皇帝,你就是永远的贵妃,我永远会对你好的。”
“所以呢,我就应该被束之高阁做一只金丝雀,看着我父亲受那牢狱之灾?”
我掰开他的双手,在这权力的路上,他那里还记得曾经。
“萧慕,你不懂。何紫馨当年这么咄咄逼人,我又有什么办法同她抗衡,一切不过是权宜。”
他发了疯一般地抱紧我,像是拥着不可多得的珍宝。
我一动不动,接受着最后的拥抱。
宫门已经被人撞破,我看见远处了远处的士兵,还有一席黑衣的楚王林淮。
弓箭大开大合,箭矢一击即中。
他的身体软了下来,双手依旧圈住我,鲜血流淌在华贵的长春宫。
“我真的不甘心,如果再来一次,我想让你陪我一起。”
皇帝林淮死在了慧贵妃的怀里,犹记得上次他躺在我的怀中,还是少时在西湖泛舟的时候。
“这几日,你受累了。”
楚王过来,他给我裹上了一件干净的外衫。
新年的钟声敲响,这个年,京城在战火纷飞中度过。
楚王在问我以后的归宿时,我婉拒了他希望我留在朝堂的请求。
我将这几年对于吏治的建议归了几份奏疏,留在了山水居。
新年刚过,初春的柳枝抽了嫩芽,我启程回江南。
楚王来送我,一路无言,马车行至京西,他方才开口。
“其实,我曾经想问问你愿不愿意留在宫中,但是思来想去,也觉得你不会同意。”
我掀开了马车的帘子,笑着回道:“既然如此,楚王殿下又何必开口。”
年少时,我曾经以为天相星的预言不过是一个笑话。
直到太子下江南,将我拉入局。
我有时候也在想,到底是天相星决定了我的宿命。
还是因为这个虚无缥缈的称号,导致我最后走上了这条路。
一路颠簸,初至江南。方时言穿着便衣前来接他我。
“小姐,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二月杏花开,细细碎碎落满青石小阶,我终于回到了家乡。
这里没有权谋和尔虞我诈,只有青砖黛瓦,柳绿桃红。
楚王登基之后,我也曾偶尔听得几句朝政,总的来说,他是个好皇帝。
那些留在山水居的奏章想来他也看过,他上位之后四方平安,百姓安乐。
只是不知为何,中宫久悬,后继无人。
方时言此后一直在江南做他的巡按。
我曾问他,明明许下了他日为相的诺言,此时又是楚王登基,为何不回京城做他的一品大员。
他却在檐下煮茶,四周飘来龙井的香气,他打着扇子,嘴角微扬:
“小姐为何不愿在京城中享那泼天富贵呢。”
我品着茗,笑道:“权力的滋味固然好,但是我不适合。”
方时言看着我懒懒散散的样子,不语,良久,外面的春雨渐起,他将帘幕放下。
“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小姐,也是这样一个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