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来了。 严舒他,一年前就死了。
07
从那天蒋倩扔钱给我开始,班上的人开始疏远我。
她漂亮、有钱,又大方,身边围了一群娇滴滴的小姑娘。
有人把我的脸P成艳照,放到学校论坛上。
辅导员找我谈话:「闻枝枝,老师知道你缺钱,但不能做这种事。」
我红着眼、昂着头:「照片是伪造的。」
「那为什么不造别人,就造你的?」
我哑口无言。
之前我最轻松的一份兼职是在学校图书馆,卖奶茶和点心。
现在也被辞退了。辞退原因是影响不好。
我没办法,只能又找了一份工——校门口的24小时便利店收银员。
凌晨三点,我清理完临期的盒饭,一起值夜班的姐姐偷偷留下一盒,塞给我:「你拿回去,明天吃。」
从店里出来,要经过一条狭窄的小巷,走进小巷时,我听到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
附近常有醉鬼,一开始我并没在意。
直到一双手搭在我肩上:「小妹妹,要去哪里呀?」
我手伸进包里,握住那盒盒饭。
「我去…」说话间我转身,将盒饭扣他脸上,拔腿就跑。
他后退一步,直接被激怒:「好你个小婊子,你给老子等着!」
08
三百米路,却好像跑不到尽头。
我拼命跑,背后的声音越来越近。
然后我撞到一个人的胸膛上。
是一个男的,身上还有洗完澡沐浴露的味道。
我抓住他衣领:「救我!救救我!」
「闻枝枝,你到后面去。」
我猛然抬头——是严舒!
不到三分钟,严舒放倒了那人,那人一瘸一拐、骂骂咧咧跑路:「狗男女给我等着!」
他带我去另一家便利店,买热的奶茶给我喝。
我劫后余生,之前的恩怨全抛到脑后:「厉害啊班长。」
「小时候家里让练过。」
他凛声:「把这份工作辞了吧。」
「可是我需要钱,班长。」
我突然一个激灵。
「你说这话的意思…你是故意等在那里的,你早就知道今天会发生的事?!」
他默认。
「是蒋倩是不是?是她找人来。」
他似乎也不赞同:「她拿这事和我炫耀,我知道了计划。」
如果没有严舒来,今天会发生什么?
我不敢想。
可能毁掉一个人一生的事,却成了蒋倩炫耀的谈资。
09
那天严舒和我说,希望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我当时没有说话。
第二天,我告到了学校。
因为性质太恶劣,我和蒋倩被叫到院长办公室。
蒋倩当着老师面骂我:「闻枝枝你个贱人。」
「倩倩!」辅导员下意识阻止。
看着院长的眼神,又心虚改口:「蒋倩同学,文明用词。」
蒋倩死活不承认这件事。
我平静开口:「我有证人。」
「谁?」
「严舒。」
听到严舒的名字,蒋倩一开始怔愣,然后笑了起来。
她好像很确定严舒一定会帮她:「你是傻叉吧闻枝枝!」
严舒被叫到办公室。
辅导员细声细气问他:「闻枝枝说蒋倩,花钱顾流氓猥亵她。」
严舒抬眼看我,深色冷漠。
我回望过去。
蒋倩又开始得意地笑。
我手指死死掐着掌心,全是汗。
「是。」
严舒开了口。
蒋倩愣住。
他拿出手机:「蒋倩同学将计划和我说过,我有聊天记录。」
10
那天从办公室出来,我问他:「为什么帮我?」
他摇头:「我不是帮你,我只是不想倩倩走到无可救药的一步。」
他说,他和蒋倩是邻居,一块儿长大。
小时候家里没人看管他,是蒋倩妈妈当半个儿子将他照顾大。
后来蒋倩妈妈死了,临终前拜托他看顾蒋倩。
蒋倩自小蛮横,欺负同学的事不止做了一次,但最多也就是抱小团体孤立人。
蒋倩爸爸常年在国外,只会给钱。
久而久之,她性格越发骄纵。
直到做出今天这件事。
「这已经是犯罪了。」严舒淡淡道。
如果再不制止,以后恐怕会发生更恶劣的事。
蒋倩被学校开除,她爸爸飞速为她办理了转校,去隐国继续读书。
而我也因为在学校规定时间以外打工,无缘之后的任何奖项与奖学金。
但我不后悔。
蒋倩走后,我在学校的待遇好了许多,又接到几份轻松的发传单的活。
还有了男生追我。
是隔壁计算机系的学长,比我高一届。
说是看了我在诗词大赛的视频,很喜欢我这种一看就很有文化的女生。
他送花给我,我也答应和他去吃饭。
但吃完饭,委婉拒绝他:「对不起学长,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来牵我手:「你再考虑一下,枝枝。」
我还没来得及抽手,就听到一个人愤怒尖叫。
「你给我把她手放开!」
我一扭头,嚯,班长来了。
他气喘吁吁跑到我面前:「闻枝枝我喜欢你,你得和我在一起。」
「为什么?」
「你独立、坚强、勇敢,你特别好,闻枝枝。你妈妈我也可以一起照顾……。」
「还有,我救了你!在古代这得以身相许!」
他挠头,说不下去。
「好了好了。」
我笑得鼻子都皱了起来,踮起脚,啪一下亲在他嘴上。
「我同意了,男朋友。」
11
这一天,我是想着蛾子严舒的事儿睡着的。
梦里那只灰色蛾子上蹿下跳:「枝枝亲亲我,枝枝亲亲我。」
这还不够可怕。
可怕的是,我是被一只虫子叫醒的。
我睁开眼,一只绿色大蜻蜓停在我鼻尖:「枝枝!」
我靠。
「你,转头。」我想起来我只穿着小背心。
它不情不愿转过去:「又不是没看过。」
我一只枕头砸向他:「说吧,今天又想干嘛?」
它飞两圈,好像很兴奋:「我想去陪你上班!」
就这样,我肩膀上停着一只蜻蜓去上了班。
买咖啡的时候,店员小姑娘好像很新奇:「这是真的蜻蜓?」
我点点头。
她好奇来摸,蜻蜓严舒扑扑两翅膀打她手指上。
买完咖啡出门时,我撞到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米色连衣裙,步履匆匆:「你好我要一杯冰美式。」
肩膀上的蜻蜓严舒停止了扇翅膀,好像愣住了。
真巧啊,云弥。
12
她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她。
她拿着她的冰美式,冲我挑眉:「好久不见啊闻姐。」
「好久不见。」我摸摸鼻子,「严舒还好吗。」
——如果虫子严舒是真严舒,那她没发现身边的严舒不见了吗
她好像一愣:「这我怎么知道。」
她大概以为我是在嘲讽她。
于是她淡淡笑了,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闻姐,最后还是你赢了,很高兴吧。」
我彻底愣了:「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你住院那天我父母刚好来曜城,严舒也在。」
「阿元打电话来说你进了医院。」
「他连一句解释都没,扔下我们就跑。」
我想起来了。
那时候我和严舒已经分手了,我去漫展查看几家出版社的展台。
回去时下腹疼得厉害,去医院看说是阑尾炎,得马上安排手术。
我拖得太久了,从手术室出来腹部就插上了管,得排一周的脓液。
严舒是有来医院,我让他滚,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等醒来时已经过了一个晚上,严舒坐在我病房的椅子上,睡着了。
我叫他,叫不醒,我给他打手机。
他醒了,扑过来看我:「枝枝!」
后来听护士说,那晚我高烧一直不退,意识模糊到只知道要止痛泵。
他坐在旁边给我擦了一晚上的酒精。
当时他红着眼睛:「你哭着叫了一晚上。」
我问他:「叫谁?总不会是你吧。」
「叫妈妈。」
「枝枝,你心里,已经彻底没有我了是吗。」
我点了点头。
从我出院那天起,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13
云弥走后,蜻蜓严舒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我问他:「你们什么时候分手的。」
他又扇我。
然后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我没有,和她在一起过。」
我笑了:「那你可真够渣的。」
他不再说话。
过了许久,我问他:「还记得我们是怎么分手的吗。」
是的,就是因为云弥。
大学毕业后,我和严舒走了不同的路。
我去了一家小报社,而他和朋友一起,开了一家科技公司。
第三年的时候,他和我说,公司招到一个刚毕业的女孩子,挺特别的。
那时「闻舒科技」初具规模,有一个软硬件的标,因为成本核算的原因,到开标前两天都没定下价格。
项目组一部分人想要低价先抢过来,另一部分人又不想做没利润的事。
有个女孩子坐在旁边听了两天的会,快散场时说了一个数字。
严舒当时心烦意乱,想着大不了这个标就不要了,直接让人填了上去。
结果就那么巧,最后出来的比分,刚刚好比对手多一分。
因为这个项目完成得又快又好,对方成了严舒的长期客户,一单能抵上全公司半年工资。
他们说这个女孩儿可真是个福星啊。
这个女孩儿,就是云弥。
14
再之后,严舒常常和云弥一起吃饭。
说是讨论工作上的事情,但有一次我打电话,是云弥接的。
「是闻姐吗,不好意思啊闻姐,严总胃疼,我在给他买药。」
「怎么会胃疼?」
「我们一起吃了湘菜。」
「他不能吃辣。」我几乎叫起来。
「啊」她似乎很惊讶,「那严总怎么没和我说,我说我想吃剁椒鱼头,他说他陪我——」
后面的话我没再听下去。
我也爱吃辣,大学打工的那几年,没钱买菜吃,天天老干妈配白米饭。
但严舒说他不吃辣,连小火锅都吃的清汤。
所以后来我再也没做过辣的菜。
几天后,我在家里做了火锅,辣的。
严舒坐下时皱了眉:「怎么是辣锅。」
「你不是能吃辣了吗。」我安静看他。
「谁说我能吃辣的」他语气很差,「别吃了,我们出去吃。」
这样的小事,还有很多。
比如,他换新车那天,很慎重地和我说以后不能在车上吃东西了。
但我去洗车,洗车师傅从副驾驶座位上,扫出几片开心果壳。
比如,他总和我说工作累——白天说了太多话,回家只想闭嘴躺着。
但有一天我洗澡忘了拿干发帽,想叫他拿,没人理。
我踩着水出去找,听见他在打电话:「别哭了,等过几天我找个理由调他到分公司。」
比如,逛街时我想买奶茶,他和我说:「那你买你的,别管我。」
我排着队转过头,看着他站在店外,对着手机发呆。
后来我路过他们公司,想着去给他送点吃的,结果在他公司楼下的咖啡店看到了他。
他排队买了两杯咖啡,出来递了一杯给在外笑着等他的云弥。
比如,那一年的七夕,云弥发了条朋友圈:「星辰万里不及你。」
配图是不知道何处的星空。
有人特意转发给我看。
而当天早上,严舒出门时和我说,他要出差一趟。
……
15
我们就这样走了很久很久。
在外,是学生情侣,共患难亦共富贵的准夫妻。
对内,却好像很久都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而真正闹崩的那一次,是我看中了一款手镯。
那只手镯并不贵,只是刻着我喜欢的鸢尾花。
我指给严舒看,他皱眉头:「便宜货不好看,宝贝儿,等我给你买好的。」
他确实也给我买了,布契拉提的Macri手镯。
我在网上查了价格,太贵了,舍不得戴,摸了摸就放进了首饰盒。
可后来,我在云弥手上见到了它。
她见我看着手镯发愣,笑了笑:「闻姐不是也有吗。」
「去港湾区出差看到的,我说好看。」
「严总说正好闻姐你也想买镯子,就买了一对,咱俩一人一只。」
我突然觉得很恶心。
一人一只镯子。
严舒把我当成了什么,他以为他在演清宫戏吗。
正宫和爱妃?
那天回去,我和严舒大吵了一架。
吵到最后,我心灰意冷:「要么她走,要么我走,你看着办吧。」
说完我就摔门走了。
16
我开了一家酒店,躺着吃外卖看电视,把薯片当成严舒。
咬得咔咔响。
严舒打电话给我,语气冰凉:「枝枝,真的不能再商量了吗。」
我还没说话,云弥接过了手机。
她哭得撕心裂肺,我隔着手机都能想到一旁的严舒该有多心疼。
「对、对不起闻姐,我没想要插足你们,我只是想对严总好。」
「我这就走,闻姐,我再也不会打扰你们了。」
我反而劝她:「你不用走,该走的是我。」
我想了想。
补了一句很俗的话:「我知道,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
那头的云弥愣住了。
我轻笑:不就是茶吗,难道我就不会?
果然严舒不再说话。
当晚,严舒又打来电话:「云弥走了。」
我没问云弥去了哪里。
那天晚上我回了家。
严舒准备了一桌子的菜。我们喝了酒,他从背后抱我,吻我肩膀和耳垂。
我控制不住发抖。
他在我耳边轻声呢喃:「枝枝,以后我们好好过。」
好好过?
我差点真的以为可以和他偕老白头。
如果不是后来他喝醉了的话。
17
云弥去了一家严舒学长的科技公司,是严舒推荐去的。
这件事,我过了很久才知道。
因为云弥的关系,严舒和那位学长也日渐亲厚起来,时常陪着对方喝酒。
那位学长也认识我。
一次严舒喝醉后,他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去接他。
我去扶着他,他摇摇晃晃,却还在说:「照、照顾一下云弥。」
那时候我还年轻,有情绪一定要发出来。
我怒不可遏,去摸他手机,打开来递到他面前。
我阴阳怪气:「你做了这么多,不得让她知道吗,给你机会亲口和她说。」
他喝得晕晕乎乎的,还真去找聊天框。
其实不用找,就是置顶的那一个。
他打开对话框,我看到他给云弥发的最后一条消息:
「我有私心,反而不敢留你,因为怎么都觉得对你不够好。」
那时我便懂了,为什么有人说。
爱就是时常觉得有所亏欠。
18
因为云弥的事,我和蜻蜓严舒的心情都不太好。
所以这一次他都没有等到我动手。
就先一步挥着翅膀:「枝枝,我得走了。」
我点点头:「好,成功人士都有较高的危机意识。」
我想了想补充道:「明天别再来了啊。」
它飞到半空中,翅膀抖了一下。
果然第二天又来了。
甚至这次它睡得比我还香。
我一睁眼,枕头上趴着一只绿色毛毛虫,正呼呼大睡。
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下一秒直接掀翻了枕头:「滚啊啊啊啊啊啊!」
天杀的严舒,他知道我最怕的就是软体动物!
毛毛虫摔在地上。
大声哭了起来:「呜呜呜呜呜呜疼死了。」
我惊魂未定:「你给我走,赶紧的。」
他扭着身体往床上爬:「枝枝——」
他爬一步我往后退一步,最后跪地求饶:「别靠近了哥,你想干什么,你说。」
我连打都不敢打。
他有些不好意思:「我想去看看妈妈。」
我一愣。
严舒妈妈…那个除我妈之外,对我最好的人。
19
严舒家住得不远,就在曜城附近的县级市。
我找了个小包包,让严舒爬进去,又放进斜跨包里。
「你给我听好了,不许出来、不许让我看见。」
他细声细气地「嘤」了一声。
严舒妈妈在小区门口等我,皱纹笑成了花:「囡囡啊,阿姨多久没看到你了。」
中午做的菜,全是我喜欢的。
我吃着排骨,心思却又不在排骨上:「阿姨,严舒和云弥——」
那次阑尾炎之后,我没再打听过严舒的任何消息。
我很好奇。
阿姨不明所以:「云弥是谁?」
我愣住了:「那严舒,怎么和您说我们分手的事的。」
她眼圈红了下:「他说啊工作太忙,冷落了你,连你生病都是别人告诉他的。」
她抹了下眼睛:「我说要去照顾你,他还不让去。」
我冷笑,去了还得了,毕竟那时候我与严舒,已经势如水火。
我尝试着问:「如果严舒有了其他喜欢的人。」
20
「那他就别回这个家!」阿姨一摔筷子。
她看向我:「囡囡,严舒让我别打扰你,我也就没问。」
「你和说我,是不是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我咬着筷子,不知道从何说起。
两年多了,严舒难道没带云弥回家过,我走之后,他们真的没在一起?
我不说话,阿姨也猜到了几分
她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严舒他奶奶是怎么死的吗。」
严舒爸爸年轻时,是个很好看的奶油小生。
结婚没几年,单位上一个女孩子和他搞暧昧。
这件事被严舒奶奶知道了,气得当天就从严舒家里搬走,住到了严舒小姑家去。
晚上,奶奶起床上厕所,因为不熟悉路摔倒了。
这一摔,就再也没起来。
严舒爸爸带着严舒,对着盖白布的尸体磕头:「再有下次,天打雷劈!」
严舒那时还小,害怕得直哆嗦。
我在心里冷笑。
嚯,这么重的心理阴影,都能冲破了和云弥拉扯暧昧。
真爱无敌。
21
吃完饭,我趁阿姨在厨房收拾,小声问严舒:「你真没和云弥在一起?」
他恹恹的:「真没有。」
「为什么。」
他沉默。半晌后叹了口气:「我眼瞎。」
你别说,虫子严舒是比当人时的严舒可爱多了。
我正和严舒窃窃私语着。
门铃响了。
阿姨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细脚伶仃一个姑娘。
云弥拎着一提牛奶和一篮子水果:「请问这是严舒家吗。」
阿姨摸不着头脑:「是,你是?」
云弥还没看到客厅的我。
所以笑得甜甜的:「我叫云弥,是严总的同事。」
——真不要脸,明明早就不是了
我大概知道了云弥为什么来。
之前她以为严舒不和她在一起,是为了追回我。
现在知道我和严舒没在一起后。
雨停了放晴了,小云朵又觉得她行了。
果然,她下一句就是:「我打严总电话没联系上他,猜他回家来了。」
22
阿姨不明所以,但出于礼貌,还是请人进了屋。
云弥看到了我,也一愣:「你怎么在这儿。」
阿姨下意识说:「这是我儿媳妇,她怎么不能在这儿?!」
云弥转过头,还甜甜笑着:「您可能弄错了,闻姐和严总早就分手了。」
阿姨像是明白了什么。
她看向云弥:「她不是我儿媳妇,难道你是?」
云弥微微笑,不说话。
下一秒,阿姨推她出去,砰一声关上了门:「你走!」
云弥继续敲门。
阿姨守着门口,气若洪钟:「就你,还想当我家媳妇儿,不要脸!呸!」
她好像还不够解气,蹭蹭从手机里翻出一个电话。
「旭东你们那儿有个叫啥云弥的是不。」
「哦在朋友公司没在你们那儿啊。」
「那能叫你朋友把她开除了不。」
「有点麻烦但问题不大?行那阿姨可就拜托你了。」
「你问我为啥?她惹我儿媳妇不高兴了!」
最后一句话说完,门外没有了动静。
王旭东是严舒的合作伙伴。
阿姨跳过了严舒,直接舞到了公司去。
有点没道理但是,足够解气!
23
回家后,我还笑个不停。
毛毛虫严舒在袋子里说话,声音嗡嗡的:「我错了枝枝。」
我不理他。
凌晨一点多,我准备睡觉了。
我拍拍袋子:「不许从袋子里出来啊。」
没有声音。
我打开来看,装毛毛虫严舒的袋子,空空荡荡的。
这一天我凌晨三点才睡着。
第二天,没有虫子来。
第三天,也没有。
我好像又回归到了过去的生活。
直到第四天。
我起床,听见有什么在敲我窗户。
窗户外停着一只色彩斑斓的鹦鹉。
我问它:「严舒?」
它没有说话,叽叽喳喳叫了两声,递给我一封信。
上面写着:「想找严舒,就到市人民医院2309病房。」
我到了那儿,病床上躺着的却不是严舒。
却也是我认识的。
是我第一份工作时的上司——那家小报社的主编。
我有些尴尬:「钱姐。」
她见到我,好像很开心:「枝枝怎么来了,快坐坐。」
可是明明,我是因为她才从报社离职。
甚至在走的时候闹到一点脸面都没留。
「钱姐你这是?」
「胃癌,早知道了,能活一天是一天吧。」
她笑眯眯的,好像根本不在意。
我突然有些鼻酸:「对不住啊钱姐,我还和你吵架。」
「你是不是还觉得,我抢了你头版头条。」
她小声问我。
24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那时刚毕业,从线人那儿听到个医生收红包,调换手术顺序,导致病人上手术台前停止呼吸的事。
为了跑这条,我差点被病人家属打伤。
后来上报纸,记者一栏却写着主编的名字。
我不想骗她:「是,钱姐。」
她皱皱鼻子:「为了这条新闻,那次医闹你是不是也去看了。」
我忽然醒悟:「您是说,报社下过文件,医闹现场不许记者去的事。」
她叹气:「社里当时就把两件事联系起来,要查到场记者。要不是我揽过来,又把当天另一条报道给你,你以为你逃得过。」
她说得太急了,几乎喘起来:「闻枝枝啊闻枝枝,我们共事多年,你觉得我是会抢你功劳的人?你不听我解释,趁我出差越级提离职——你半分情面都不讲!」
我几乎哭出来:「您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喜欢你啊。」有人推开病房门走了进来。
我转头看,是钱姐老公。
他拍拍钱姐背,给她顺气:「经常和我说你有灵气、悟性高,是那一批里最讨人喜欢的。」
「我以为——」
「以为你独来独往,不怎么和人说话,大家就不喜欢你?」
钱姐摇了摇头:「傻丫头,看一个人,是看她的心。」
25
从报社出来,我又看到了那只小鹦鹉。
「严舒呢。」我问它。
它扭头看了看我,然后飞走了。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虫子严舒了。
直到晚上吃饭时,一只蚂蚁吭哧吭哧爬上了我饭桌。
「严舒?」
它坐下来,靠着我水杯,好像在喘气。
好半天才开口:「枝枝,你饭桌咋这么高。」
我想哭:「你是故意让我去医院的,阿姨那里也是。」
它声音小小的:「枝枝,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你不会再来了吗。」
「是!我得走啦!你也要开始新生活了。」
我把手伸过去,它爬到我手指上,摇头晃脑地去摸自己触角。
我摸摸它。
它好像被吓了一大跳:「我就是想告诉你,大家都很喜欢你。」
「不管是我,还是妈妈,还是朋友,大家都很喜欢你。」
「虽然你性子倔,不爱说话,还总是阴阳怪气……」
它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然后啪一下在我面前消失掉。
26
我好像睡了很久很久。
再醒来时,没有我的小出租屋,也没有虫子严舒。
只有一个医生模样的人。
「闻小姐,你醒了。」
「这一次你睡了很久。」
我想起来了。
严舒他,一年前就死了。
「闻舒科技」挣第一桶金的时候,严舒以我的名义捐赠了一间希望小学。
在我老家那边,一个极其偏远的山村。
他说「闻舒科技」是我们的大儿子,而「惜闻小学」是我们的小女儿。
我们分开后,他并没有和云弥在一起。
反而每个月都要抽上一两天,去「惜闻小学」亲自送上物资。
那一天突然下起了大雨,而他刚开车出小学。
校长给他打电话让他赶紧往回开。
可信号没有了。
他的车遇上了泥石流。
等到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
27
他不知道是不是早有预感。
提前做好了遗嘱分配,现金和房产给了他母亲。
而「闻舒科技」的股份,全给了我。
人走了,那些不好的,也成了好的。
我开始整夜整夜失眠。
甚至开始想,我没有朋友,严舒也不要我,会不会都是我的问题。
我冷漠、倔强、刻薄,好像哪里都不好。
我陷入了严重的自我怀疑与内耗。
当然,我也有找心理医生,但一年来没有任何起色。
直到新来的心理医生,对我说了一个很有趣的想法。
他说:「这次催眠,就把严舒变成你最不喜欢的虫子,你狠狠打它,以后想起他来,都是讨厌的样子。」
我点点头,同意了。
催眠结束后。
医生问我:「你现在想起他还难过吗。」
我思考了下:「还是想的,也会难过。」
可是,我又重新经历了一次他最爱我的时光。
我知道了原来大家都很喜欢我。
他和我说:「枝枝,你要开始新生活啦!」
谢谢你呀,严舒。
走出诊疗室的时候,我发现今天天气很好。
天很蓝,阳光是漂亮的灿金色。
于是我给严舒妈妈打了电话:「阿姨,我们去看看严舒吧。」
严舒在墓碑上,笑得很温暖。
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在天之灵,也想要帮我一把。
但是从今天起。
我好像真的可以,好好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