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祈安,你的爱只让我觉得恶心。
6.
我提完离婚后,宋祈安像生怕我反悔一样,丝毫没犹豫地和我去民政局签了字。
「签完字就赶紧带着你的东西滚出去。」他把签字笔递给我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了我的指尖,刹那间的僵持后,他飞快地撤离视线,换上了一副更为嫌恶的语气。
我微微颔首,准备转身的时候,宋祈安又开口道:「姜早,你最好别突然后悔了再想滚回来。」
我一怔,随即微笑道:「放心吧,不会有那个时候了。」
「我保证,离婚冷静期结束的那天,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他一滞,我没再耽搁,转身离开。
7.
我的东西并不多,几件衣服和一些生活用品,连一个行李箱都没填满。
路过二楼的房间时,瞥见佛龛上奶奶的黑白遗像。
我脚步微顿,复而,郑重地朝里鞠了一躬。
当年结婚,虽然是太夫人提出来的主意。
但和宋祈安结婚之后,待我最好的,也是太夫人。
「早早,是奶奶当时病急乱投医,才让你蹚了这趟浑水。」她临终前,把我叫到了床前,那双浑浊的眼睛透出一些无奈:「我以为祈安和你这样的孩子待在一起,时间久了,他的性子多少也会开朗一些,可谁知道……」她的话没说完,我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看着那张慈祥的脸,纵使我没有把自己当作宋家的一份子,在生死离别这样的大事面前,仍旧不由得红了眼眶:「不是的,这三年有您……我很开心。」
毕竟,在继母和父亲的控制下,当初我即便没有嫁进宋家,也会被安排着送给其他什么更折磨人的地方,替他们换取利益。
然而听完我的话,她却微微摇了摇头,顿了顿,又继续道:「早早,等我走后,你就安心离开这个家吧。」
「后路我已经替你考虑好了,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吧。」
……
收回思绪,我缓缓直起身,却又迎面撞上了正巧上楼的宋祈安。
我不想和他纠缠,拖着箱子,匆匆和他错身而过。
经过他的瞬间,我又听到一声嗤笑:「惺惺作态。」
8.
从宋祈安那搬走之后,我跟公司请了三天假,利用三天的时间处理好了搬家的事。
真正安顿下来,正好是三天假期结束的时候。
「早早姐,你可算回来了。」
带着辞职信再次踏入公司,刚来公司两个月的实习生悄悄凑到了我身边:「老板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天过得乱七八糟的,领带都系反了两次,还是那个林小姐来公司之后帮他重新系好的。」
我听罢,却也只是微微一笑,随口应了句:「这样啊。」
她格外认真地点了点头:「还好你回来了,早早姐,这些天公司没你,感觉都要不转了。」
我笑着表示哪有这么夸张。
「其实我这次回来,是为了离职的。」径直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我才输出一口气,向她解释道。
「离职?!」
她的声音登时扬了好几个度,随即意识到失态,又悻悻地住嘴。
我朝她笑笑,没再多说,只是抬手敲开那间办公室的门。
「进。」
打开门,宋祈安正坐在办公桌后。
看到我,他微怔,复而讥诮一笑:「怎么,这就过不惯外面的苦日子,想滚回来了?」
「姜早,都说你廉价,我看还真是一点也没说错啊。」他拖着下巴戏谑地看向我,仍旧是一派慢条斯理的语调。
我顷刻便红了眼眶,强压下心中羞辱,把辞职信递给宋祈安。
宋祈安的眸光落到上面,笑意微收。
但下一刻,他又颇为玩味地把玩起那封辞职信:「怎么,这是傍上别的男人了?」
「怪不得啊姜早。」
这两句话无异于一个无声的巴掌,在我的脸上,扇了一个极重的耳光。
我冷了脸色,抓起桌上的陶瓷杯,下一刻,温热的咖啡从他的头上缓缓淋下。
咖色的液体从他的发梢一点点地淌下。
他迟迟没有动作,整个人仿佛凝固一般。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上个项目已经落地,剩下工作上的细节,我会做好交接。」
说罢,我再也没有停顿,迅速转身离开。
9.
从公司回出租屋的路上,我接到了方知也的电话。
「早早。」那头的声音很朦胧,带着些低沉的哑意。
「嗯?」我低头找钥匙,用颊侧和肩膀夹着手机,随口应道:「你在睡觉吗?」
「嗯,昨天应酬晚了,天亮了才睡。」
「叔叔阿姨肯定也是想你早点接手公司吧。」我微哂,复而,又想到什么:「对了,那天在医院……谢谢。」
「如果不是你前一天给我送卡过来,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跟他提。」
我走进玄关换鞋的时候,突然想到会把卡放在方知也那,是因为之前有一次,宋祈安曾经一声不吭就丢掉了我妈妈的遗物。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哭着问他项链去哪儿了。
他仍旧是那副冷漠的样子:「那条便宜货?景柔不喜欢,我丢了。」
「丢了?」霎时间,我觉得天都塌了,怔怔道:「丢去哪里了?」
「不知道,可能是哪个地方的下水道吧。」他眉宇微蹙,又烦起来。
听罢,我二话没说冲出家门,顺着小区所有的排水口,冒着倾盆的雨,找了一遍又一遍。
而这一切,不过是林景柔随口一句没凭没据地造谣说我和妈妈是一脉相承地恶毒,以前经常把她折磨得不成人样,导致她现在看到我妈妈的东西就觉得后怕。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拼命工作,并且更加努力地省吃俭用。
我没有别的值得信任的朋友,但为了防止存钱的卡出岔子,就把卡寄到了当时身在国外的方知也手上。
收回思绪,才发现过了半晌,他也没回我。
那头静悄悄地,听得见一些均匀的呼吸声。
躺进沙发的时候,我问:「知也,你睡着了吗?」
「请我吃饭吧,早早。」他也仿佛突然回神般,轻轻开口。
「啊……」我一愣。
「那天你不是说请我吃饭吗?择日不如撞日,就明晚怎么样?」
明天吗?
「好。」我思索后回道。
10.
「一百八十八……」
转眼间,到了第二天下午。
我站在出租屋的镜子前,低头纠结地看着新衣服上的标签。
这是我早上下楼买菜的时候路过一家店面,鬼使神差地,目光被这条修身的露肩连衣裙吸引。
「……算报复性消费吗?」我踌躇地翻出先前公司里跟我搭话的实习生的微信,胡乱地拍了一张上身图,发了过去。
本以为突然搭话有些冒昧,正打算撤回,那头飞快回道:「不会不会!!神仙姐姐我可以!!呜呜呜您也太美了,我幻想过好多次,早早姐你素颜都美成那样,稍微打扮一下简直看得我要晕倒了!!」
一句话,带了很多个感叹号。
我微怔,心里仿佛绽开了无数朵小花。
不管是不是恭维,我都感到高兴。
我掀起嘴角,发了条语音:「谢谢你啊。」
11.
拖拖拉拉折腾了快两个小时,我赶到约好的会所的时候已经将近七点了。
约好的时间是七点半,以为已经算是提前来,但走进会所的时候,却已经看到了方知也的身影。
「阿也,抱歉啊,我来晚了。」
我满脸歉意,匆匆走到桌前,拉过凳子坐下。
他抬眸看我的瞬间,神色略略恍惚,像是有些失语。
我不自然地攥紧身上的布料,别扭道:「是不是,还挺奇怪的?」
闻言,他微微错愕了一秒,又骤然笑起来,轻轻摇头道:「没有,只是觉得能跟这么好看的人一起吃饭,很幸运。」
我微微一滞,复而也不由得失笑起来。
三两下看完了菜单,那点不自在很快就在寒暄的过程里烟消云散。
一顿饭过半,周围的人有意无意地投来惊艳的目光和夸赞。
这和我在宋祈安身边所感受到的轻蔑和羞辱不同。
是让人十分愉悦的体验。
酒过三巡,我脸色微红,心头的喜悦仍在持续。
虽然害羞了些,但我突然无比庆幸自己今天选择咬牙买下了这条裙子。
空气静默半晌,他朝我举杯:「庆祝早早脱离苦海。」
「谢谢。」我微笑着跟他碰杯,复而,又莫名地问了句:「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他轻轻摇头:「不走了。」
动作的瞬间,我忽然注意到他脖颈左侧一块不明显的伤疤。
纵使知道块伤疤已经长好很多年了,但每次看见,我都不可避免地觉得难过。
那是源于当年吞噬妈妈生命的一场大火。
其实,我本来也该死在那场火灾里。
意识模糊的时候,是知也冲进火场把我背出来的。
我因此获救,但他的脖颈,也因此留下了伤疤。
陷进回忆,我略有些失神。
我和方知也从小就认识,大概是我们长成少年人的时候,周围的人就一致认为「风度翩翩」,「温文尔雅」这样的词,仿佛就是因他而生一样。
可那样的人,光风霁月,皎皎如神祗。
怎么可以……
似乎是注意到我的视线,他微微一笑,抬手摩挲了一下那块印子,安抚道:「没事,不疼。」
男人的声音轻而缓,是我这些年,从未感受过的温暖:「早早,都已经过去了。」
我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杯子,眼眶一红。
然而在我踌躇着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另一个熟悉的女声响了起来:「姜早?」
12.
我微顿,抬眸看去,是林景柔一副吃惊又恼怒的表情:「妹妹,你还没离婚就这么不知羞耻地换了这种裙子勾搭别的男人了?你对得起祈安吗?」
宋祈安……
我的视线越过她,果不其然地对上了那张嫌恶的脸。
「姜早枉费你这些年在我面前装乞丐了,这么快又遇到新的金主了?」他并未反驳林景柔的话,只是轻蔑道。
「宋总义务教育没上完就出社会了,素质这么差?」背对着他们的方知也起身,悠悠转过头去,脸上不复方才的温柔。
宋祈安对上他的脸,蹙眉:「是你?」
「宋总,别来无恙。」方知也微笑道,但他的眼神却宛如看垃圾一般:「先前不知道宋先生的人品和素质都烂得出奇,依我看,这次我跟你们集团的合作,还是就此作罢比较好。」
听罢,林景柔眼中迅速闪过一抹嫉恨,又柔柔弱弱地阴阳怪气起来:「这位先生,您是不知道您身边这个人才是品行存疑,我这个妹妹,前些日子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理由,居然淹死了她丈夫的狗!」
说罢,她好像真的陷入回忆,眼角泛红,泪光闪烁:「我们麦芽多可爱,也不知道她……怎么下的去手。」
听罢,方知也嗤笑一声:「林小姐是上戏毕业的?」
林景柔一愣。
「戏演得不错。」男人的眸色很深,仿佛能洞察一切般,看进人的心底。
林景柔脸色一白,下意识想要辩解,却被我打断:
「够了。」
说罢,我深吸一口气看向宋祈安:「宋先生,钱已经还你了,离婚冷静期结束之前,希望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话落,我不顾他眸中晦暗难懂的神色,径直拉着方知也离开了餐厅。
13.
一路无言,方知也把我送回了家。
大概是人过了一个阶段之后,就容易陷入回忆。
到家之后,我又把自己缩在沙发里。
方知也给我倒了杯水,轻声道:「早早,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茫然地抬头看他。
其实从刚刚开始,再次见到林景柔,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如泉涌般浮现。
记得那一年,母亲在大火中去世后,没过多久,我爸就就娶了后妈,徐英。
继母,小三,这是她嫁过来以后,周围人对她的称呼。
可徐英极不喜欢这样的称呼,但纵使不喜欢,她也会努力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
只不过有时候听多,听烦了,她就会在回家之后,无视我在干什么,不管不顾地把我拉进窄小窒息的储物室里毒打一顿,再自然地反锁上门。
无论我怎样哭天喊地,不论我怎么求饶,通通没用。
记得有一次她喝得烂醉,闯进我的房间就狠狠地往我脸上扇巴掌,一边扇一边说:「如果没有你那个婊子妈,如果不是你这个贱种,我怎么会被人当成小三?景柔又怎么会被当成私生女?!」
面对她的质问,我只觉得无所适从。
毕竟妈妈去世后,我连真相究竟是什么都无从得知,没人教我怎么分辨对错,连辩解,我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样日复一日下,我患上了幽闭空间恐惧症。
「再后来,宋祈安性命垂危,太夫人听了道士的话,要娶个八字相符的人冲喜,那么多人里,就你的八字最合适。」听我说完,方知也的声音明显有点哽咽。
他勉力地说完剩下的话,嘴角却怎么也扬不起来:「早早,你会嫁给他,是因为林景柔嫌他命短,怕以后守寡影响了自己的前途才把你推出去的,对吧?」
我什么也没说,他三两句话就还原了一切。
那些被压抑许久的,沉闷的,潮湿的情绪,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委屈翻涌,上头。
过了好半天,也只好苦笑一声,微微点了点头:「知我者莫若方知也。」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轻声说了一句:「如果我再早点回来,或者我没有出国,就不会让你受这么多苦了。」
一句话,让我仿佛重新置身十七岁那一年。
彼时我们青梅竹马,厚着脸皮,也能说一句两情相悦两情相悦。
在成年之前,我的人生写满了方知也的名字。
那个年纪里,只是在晚风里轻嗅对方校服上肥皂的香味,就足够让那个时候的少年人心悸不已。
很长的时间里,我以为长大以后的我,会跟方知也在一起。
直到那场大火,焚毁了一切。
收回思绪,我垂眸,伸手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角:「阿也,你不必为此感到难过,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看到你成为了很厉害的人,我很为你高兴。」我看着他,眼前的男人仿佛和当初的少年重合在一起,我眉眼弯弯,心头都软了两分。
14.
和方知也说开之后,我心中的阴霾好像都连带着清空了不少。
然而就当我本以为可以平静地度过这个离婚冷静期的时候,手机里再一次收到了宋祈安发来的短信。
字数很少,说是让我回老宅一趟。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简短的字,长长舒出一口气。
其实除了宋祈安,我和宋家其他人的关系都称得上不错,他父母时常会送我一些价值不菲的礼物,也记得要在我生日的那天,举家为我庆祝。
要论起来,这大概也是我愿意在这段婚姻坚持三年的原因之一吧。
我和宋祈安离婚的事还没让他们知道,于情于理,我都得当面和他们说明。
思索过后,我在对话框回了句:「好。」
15.
周末来得很快,我把出租屋又大致收拾了一下,添置了一些必需品之后又睡了两觉,就到了和他约好的时间。
宋宅坐落在一处相对静谧的地方,占地面积很大,装潢稳重却不失华丽,单是门廊外的浮雕立柱就能猜到这个家里的人,非富即贵。
「早早来了?」佣人替我打开门,还没等走到会客厅,一个装扮精致的妇人热切地和我打了招呼。
我看着她的脸,踌躇半晌,不知道怎么开口。
毕竟,只要一想到自己已经和他离了婚,那声「妈」就怎么也叫不出口。
她奇怪地迎上来,可还不等她和我说话,大门又被打开,宋祈安缓步走了进来:「妈。」
今天在家的只有宋祈安的父母。
餐桌上,宋母笑容满面地给我夹了一筷子菜,热切道:「你们今天怎么记得回来看我们了?」
我看着她的脸,那句「我们离婚了」,却突然如鲠在喉。
然而就在我踌躇间,宋祈安先一步放下筷子,眉宇闪过不耐:「我们离婚了。」
宋母的表情瞬间凝结在脸上,宋父厉声开口:「你说什么?祈安,这种玩笑是随便开的吗?!」
话音刚落,室内气氛骤然紧绷起来。
我见状,缓缓叹了口气:「伯父,这不是玩笑。」
「我们确实……离婚了。」
「你,你们!」宋父瞬时瞪大了眼,指着我和宋祈安,像是气到了极点。
宋母赶忙替他顺了顺背,好半晌,宋父才堪堪缓过一口气,才重新开口:「好,好,那你们告诉我,离婚的理由是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这种谎话连篇的女人,留着就倒胃口。」男人施舍我一个眼神,唇角露出一个我十分熟悉的,残忍的笑:「况且当初如果不是她故意把什么八字调包,你们怎么可能把景柔换了,让我娶她?」
话落,宋母深深皱起了眉,疑惑道:「什么调包,什么换了?」
「你是说……你以为是早早从中作梗,才让我们换了结婚人选?」宋父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宋祈安轻嗤:「不然呢?」
宋母这下终于弄懂了事情原委,骤然急道:「你糊涂啊!」
这下不仅是宋祈安,连我也不禁有些错愕。
其实,对于当初宋祈安对我急转直下的态度,我不是没有过疑惑。
虽然我不知道当年林景柔究竟对宋祈安说了什么,但宋祈安身为宋家掌权人,纵使是面对她,也不应该会轻易地相信那些空穴来风的事。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16.
「当年你和景柔那孩子的事,你太奶奶早就找人替你们算过了。」宋母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缓缓道:「大师说,虽然你们的八字差点意思,但好在小姜家的祖坟位置和祖上的福德都不错。你们两情相悦,我这个当妈的自然也不想棒打鸳鸯。」
「所以最开始,我私底下问过景柔那孩子,要不要嫁给你。」
宋祈安的下颌紧绷成直线,他大概是猜到了什么,嘴里喃喃着「不可能」。
宋母的口述和我想象中的林景柔的反应基本无二。
只是,她在宋母面前,用的是更委婉的话术,拒绝了和宋祈安的婚事。
「后来,他们家把小姜推出来,我们本来还有些犹豫,但是你那个时候病得很重,你奶奶不让我们再等下去了,这才替你把早早娶进了门。」
说罢,她愧疚地看向我,顿了顿才继续道:
「我们本来想等你熬过那场重病,就让你们两个体面地分开,再给小姜一些我们力所能及的补偿。
「只是后来我们又发现,你们相处得好像比我们预料中的融洽。你爸和我就又想着,小姜是个好孩子,如果你们能就这样白头偕老下去,也很好。」
我微微愣神,想到那些和宋祈安在长辈面前刻意伪装出相敬如宾的日子。
原来,我们早就可以结束这场闹剧了啊。
听完宋母的话,宋祈安的唇色骤然白下去,他失了魂般猛地起身:「怎么可能?!这不是真的……」
见他如此,宋母眼中浮现出一些复杂和心痛。
「再后来,我们查出了一些事,发现当年救你的人正好是小姜的母亲。我和你爸就想着,你娶了惦记了这么多年恩人的女儿,就愈发认定,你们之间,也算是我们误打误撞的美事……」
室内响起一阵清脆的噼啪声。
桌上的盘子被他牵扯的桌布带动,掉落了一地。
「什么?」
宋祈安后退一步,不可思议地喃喃:「你们骗我,这不可能是真的,如果,如果你们早就知道事情真相,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说到后面,他几乎像困兽般嘶吼出声。
宋父叹气:「我们以为你知道。」
「在查出这件事的当天,你妈妈就打算告诉你。只是那天景柔正好上门,她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后,还没等到我和你妈说话,就哭花了一张脸。」
「她问我们,能不能让她来转告你这件事。」
「你妈心软,觉得这也没什么,就点头答应了。」
可宋祈安,并没有听到这些转述。
听完一席话,他仓皇趔趄两步,下意识看向我,又仿佛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急忙忙地停住了。
我不知道自己该作什么反应。
大概是早就清楚林景柔的为人,所以乍一得知这些,我并没有什么意外的感觉。
唯一产生波澜的,大概是罕见地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了妈妈的事。
17.
宋祈安被妈妈救下的事我知道。
那大概是一个暑假,我和妈妈在海岛度假。
凑巧的是,宋祈安那个时候也在岛上,然而那个时候的他虽然身体孱弱,但架不住年幼贪玩,他一个人悄悄地跑出去,没多久就和大人走散了。
海岛的天气变幻莫测。
密林,暴雨,湿冷的环境,加上哮喘发作的孩子。
一个个条件加起来,形成了必死的结局。
然后,就在那个时候,他遇到了我的妈妈。
因为找不到他家大人,妈妈把他带回家,精心照料了三天。
然后,在第三天晚上的时候,终于等来了他家行色匆匆的保姆。
海岛一别,我几乎都要忘了这件事,更不会想到宋祈安就是原来那个奄奄一息的小男孩。
一个谁也没放在心上的小插曲,没想到宋祈安惦记了这么多年。
只是当年妈妈留下的线索并不多,阴错阳差之下,宋祈安把我的继母认成了当年救他一命的恩人。
而林景柔,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那个他命中注定的爱人。
离开宋家的时候,我对宋父宋母深深鞠了一躬。
宋母见状,连忙将我扶起:「别这样,孩子,是我们家对不住你。」
我无奈一笑,摇了摇头。
「都过去了。」我说。
18.
和他离婚的事异常顺利地得到了宋家夫妻的支持。
自那以后,我每天晨起睡前,都愉悦地想着,我的人生,似乎真的开始往好的方向走了。
如果,没有距离离婚冷静期结束十二天的时候,再次见到林景柔的话。
从便利店回家的路上,我看到她站在我家楼下。
「林景柔?」我蹙眉,浑身的细胞都仿佛在顷刻间戒备起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林景柔的神色也在看到我的瞬间,变得极为怨毒。
这样的表情衬得那张清秀的脸都扭曲起来。
「姜早,你这个挑拨离间的贱人!」
她几步走到我面前,迅速扬起手,巴掌眼见着就要往我脸上落。
就像过去无数次一样。
这些想法都在电光火石之间闪过,下一刻,我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错愕惊叫:「你——」
不待她说完,我把她的手重重甩到了一边。
「姜早,你怎么敢的?!」情绪到了极点,她看起来有些气急败坏,低声尖叫起来:「你这个贱人究竟和祈安说了什么?他为什么突然来问我当年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神色淡然,和她歇斯底里的情绪截然相反,只是平静道:「我什么也没说。」
「你什么也没说他怎么可能突然不理我了?你这个贱人这么多年都装作无欲无求的样子,现在看来你跟你妈简直就是清一色的婊子!」
啪!
我扬手,毫不犹豫地扇了过去,冷声道:「你再说一遍?」
19.
林景柔捂着脸,愕然两秒后,又立刻讥讽地笑起来:「我说得有什么错?如果不是你妈,我妈怎么会在外面蹉跎这么多年?如果没有你这个贱人,我怎么会被人说是私生女,又怎么可能跟祈安分开?!」
我荒谬地看着她,脑子里逐渐形成了「有病」两个字。
「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当初你是怎么拒绝宋母的?没记错的话,你的原话是「那个肺痨鬼不知道还有几年活头,我才不嫁」,对吧?」我上前一步,紧紧盯住她的眼睛。
林景柔被我吓得后退一步,大概她也没想到我居然能有这样硬气的时候。
但没有沉默太久,她又理直气壮起来:「是我说的又怎么样?我年轻又漂亮,总不可能把下半生搭在一个死人身上吧?!」
话落,我面无表情地偏了偏头,目光越过林景柔,朝她身后开口:「这下,都听到了吧?」
女人的脸瞬间如同褪色一般变得煞白。
她僵硬地转过头去,对上了宋祈安那张晦涩不明的脸。
「祈安?」她慌乱地笑起来,欲盖弥彰般道:「你,你怎么在这?」
但宋祈安破天荒地没理她,只是径直走向我:「姜早,我们聊聊。」
垂眸,看到被擒住的手腕,我眉心极厌烦地蹙了起来。
「放手。」我说。
他像是没听到一样,执着地看着我。
「她让你放手,没听到吗?」方知也的声音适时响起,恍若天籁般,救我于泥沼。
他走到我身边,不容分说地握着我的手臂,一点一点地,从宋祈安的手中抽离。
「姜早,你要选他……是吗?」宋祈安看着我,眼中有一些难以察觉的祈求。
我用力地收回手,冷声道:「难不成还要选你吗?」
他仿佛被刺痛,却没再追问下去,只是眼眶也随之一点一点地红起来。
我没再看他,只是漠然地从他身边错身离开:「宋祈安,离我的生活远一点。」
「滚得越远越好。」
20.
回到家,我才来得及看向知也。
天光透过纱帘洒落在他身上。
头发柔软而蓬松,嘴角噙着温和的笑。
看起来,和平时一样温暖。
我被他的气场感染,也忍不住笑起来:「知也,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像一个人型充电宝?」
他歪了歪头,略微有些疑惑。
「就是好像一看到你,就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一样。」我失笑,真诚道。
话落,他愣住了。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脸色骤然红了起来,脑子疯转,下意识就想辩解:「不是,我,那个……」
「没人说过。」方知也打断我,复而,又微微掀起嘴角:「但是听你这么说,我很开心。」
心头的慌乱登时被平息,我又冷静下来,轻笑地应了声:「那就好。」
「不过,你今天怎么会突然来这里?」想到刚才的事,我又问。
他像是才想起来什么,递给我一个包装精致的纸袋:「这个给你。」
我下意识接过:「这是……」
「一条项链。」男人略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鼻子:「刚刚开完会下楼的时候看到了这个,脑子里突然想到那天穿白裙子的你,感觉很适配。」
「所以,就买下来了。」
我一怔:「可是你公司离这里……很远吧?」
他垂眸,看向我手中的纸袋,眸中一片软意:「是啊,所以买下它的时候就觉得庆幸。」
「庆幸终于有合适的理由,见你一面。」
风卷起我的发梢,心脏在这一瞬间泛起难以言喻的痒意。
我仿佛听到老天说——
十七八岁错过的人,我还给你了。
21.
那天之后,宋祈安给我打了很多电话,发了很多短信。
拉黑了一个手机号,就有另一个打进来。
而内容无一例外,都是说,要跟我聊聊。
那边见我无动于衷,就开始给我寄一些包裹。
玉石首饰,高定大牌,全是过去宋祈安口中,说我不配的东西。
在这三年的婚姻里,他总是觉得我就该永远摇尾乞怜,应该一生悲惨,偶尔给我添置的两身衣服,也不过是为了不让父母起疑,给他们家丢脸。
只是那些衣服首饰素来都是他的助理挑选,毕竟他觉得在我的事上多花一秒的心思,都是浪费。
看着包裹里的信件上那些一笔一划的「对不起」,我讥讽一笑,第一次接通了他的电话:「宋祈安,你还不明白吗?我根本不需要你的补偿。」
他声音沙哑,第一次这样向我哀求:「早早,你开一下门,求求你。」
我一怔,下意识看向大门。
「这些天,我查到了一些东西……」
他声音痛苦而绝望:「是关于,你母亲死亡的真相。」
22.
我打开门,果然看到了宋祈安的脸。
几天不见,他眼下已经看得见乌青,脊背也佝偻下去,再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
见到我,宋祈安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早早,你肯见我了。」
我后退一步:「你查到什么了?」
他却仿佛听不见一样,语气哽咽,就像是赎罪一般固执地喃喃自语:「早早,你离开之后……我去过你的房间。」
「那些东西,首饰,衣服,包装和标签都是原封不动地放在那。」他痛苦地弯下腰,把脸埋进掌心:「对不起,我一直以为,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你过得很好。」
「对不起,早早,我……」宋祈安的声音很低,仿佛用尽全力才把堪堪话说完,「林景柔一直告诉我,你是图家里的钱,说是你为了钱才设计拆散了我们,我一直以为她妈妈是我的恩人,以为她才是我该爱的人……」
「可是后来时间一长,我却发现自己对你动心了……早早明白自己的感情的那天,我欢喜极了,可是——」
宋祈安再也忍不住一般慢慢跪了下去,他痛不欲生地伏在地上,从我的角度看去,地面上,多了一些不明显的水迹。
「可是欣喜过后,我又怕极了。」他回忆过半,难以忍受般低低喘气:「我觉得,我怎么能爱上你呢?」
「所以,我只好逼着自己对你再冷漠一点,只有这样,我才能克制对你的感情。」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垂眸看他,眼底却没有半点情绪。
青春期的悸动随着方知也出国后,便逐渐被我埋藏心底。
所以在被家里人推出来替嫁的时候,我其实对眼前这个男人,是有过期待的。
很多个日夜,我都在想方设法地讨他开心,不知不觉中,看到他难得露出的微笑,我也觉得雀跃。
可正因为如此,我才更无法原谅。
「宋祈安,你说你爱我,可是你做的一桩一件,都让我觉得恶心。」我俯下身来,扶住他的肩膀,让他得以直起腰背,跟我对视:「你觉得自己爱我,却要用伤害我的方式来逃避,这只能说明你懦弱无能。」
「你自我感动一样说了这么多,可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吗?」我看着那双猩红的眸子,轻声道。
「我想的是年初的宴会,你为了让她开心,哄骗我穿着洗的发白的牛仔裤和旧T恤,宴会厅觥筹交错,所有人都打扮得光鲜亮丽。」
我的话对他来说,仿佛来自鬼域,他仓皇地看着我,崩溃一样地摇头:「别说了早早,对不起……别说了,求你……」
「而你,挽着我姐姐的手站在人群中间,衬得我那样可笑。」我轻轻笑起来:「还有葬礼那天,我那样苦苦哀求你,我说我怕黑,我哭得声泪俱下,你也可以因为她随口的一句话,不容分说地,把我关进棺材里。」
「宋祈安,你不知道,我爸再娶之后,我几乎每天都要面对发疯的继母,每天都要被毫无理由地扯着头发关进逼仄的小黑屋里。」话没落,他已经泣不成声,我揉了下眼眶,继续道:「你自然也不会知道,我在那样的日子里,患上了幽闭空间恐惧症。」
「你把我关进棺材里的那一天,只要再晚来一步,我真的会死。」
话落,他狠狠一滞,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我看到宋祈安眼中有什么东西坍塌了,他跪在我面前,突然开始一下,又一下地往自己脸上扇。
那张白皙的脸上很快就泛起红晕,甚至,微微肿了起来。
我身侧的手蓦然攥拳,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宋祈安,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害怕,觉得你是个喜怒无常,情绪不稳的疯子。」
他听罢,终于停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
半晌,笑道:「你看,这就是你的爱。」
「畸形,廉价,不堪一击。」
23.
宋祈安离开之后,我想也没想地就打车回了原来的家。
重新站在「家」门口,我呼吸都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
愤怒和荒唐上头,我不自觉地把后牙咬得很紧。
敲门后,很快就有人应门。
「早早?你……」是我爸林松春开的门。
见来人是我,他一脸诧异:「你怎么来了?」
我看着那张脸,拼尽全力才堪堪把心中那几乎把我的灵魂都要焚烧的怒意压下。
「不让我进去吗?」我紧咬牙根,指甲几乎嵌入掌心。
宋祈安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脑中回响。
当年,林松青为了傍上我妈这个有钱有势的千金小姐,抛弃了身怀有孕的旧爱,林景柔她妈徐英。
婚后,他成了那种典型既要还要的男人,一边讨好我妈,一边又放不下徐英。
于是,我妈成了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可怜原配,而徐英则成了他养在外面的小三。
「再过一周,就是我妈的忌日了。」今天家里只有林松青,我坐在客厅里,环顾四周后,突然开口:「你会去看她吗?」
林松青一愣,显然没想到我怎么会突然这么说。
随即,他为难道:「这……你也知道,你徐英阿姨不喜欢。」
「是因为她不喜欢还是你没脸去?」我再也无法忍受他的糊弄,厉声打断,「她到底是不喜欢还是心里有鬼?」
「你……」他眼中闪过一抹痛色,「早早,你都知道了?」
提起妈妈,我的眼眶早就蓄满了泪,继续冷声道:「我不该知道吗?」
「徐英被你养在外面。那么多年没有转正,早就疯魔了。」我咬牙抹了把泪:「可我妈到底是你的原配,当年你没饭吃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她让你在这个名利场如鱼得水的!」
「我妈去世的时候你在哪?徐英一把火把我妈活活烧死的时候你在哪?!我妈下葬的那天你又在哪?!」
他哑然,回忆被赤裸裸地撕开,铺平。
被困在那一年的人才发现自己潦草掩盖的伤口,仍旧鲜血淋漓。
我讽刺地看他,轻声道:「不记得了是吗?那我帮你说。」
「你在忙着带林景柔去我央求了你不知道多少次的游乐场,你在忙着压下舆论,用我妈的钱为徐英洗清嫌疑!」
他仓皇地趔趄一步。
我站起身来,极深地看了他一眼:「林松青,没记错的话,最近跟你合作的几家企业是不是都开始撤资了?当年你可以花大手笔压热搜,现在——」
「你还有那个本事吗?」
「你还有那个,帮她清扫障碍,平息舆论的本事吗?!」
他惨败着一张脸,眼里的神色很复杂,半晌也没说出话。
「……早早。」
我收回视线,转身欲走,却被他喊得停了脚步。
「我,我……我那个时候只是想你姐姐才十几岁,不能没有妈妈……」
眼中的泪终于滚落。
我可笑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没有妈妈了啊。」
24.
在宋母的安排下,我利用当年的线索找到了原本负责妈妈那桩案件的老刑警。
他看着我递过去的资料,面色凝重,并表示自己会开始重新着手调查。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那些错轨的人生,终于被一点一点地矫正。
而宋祈安大概是无法接受自己关照这么多年的人其实是杀害自己恩人真正的凶手,对林松青一家子,以及名下的产业,展开了残忍的报复。
他的手段素来狠厉,我爸和徐英很快就从还算的上富裕的身份,变成了负债千万的过街老鼠。
离婚冷静期结束的那天,宋祈安如约到了民政局。
我看着他,扬唇笑起来:「你今天能来,我很开心。」
秋日的天光洒落下来,眼前的场景仿佛和三年前的那个午后重合在一起。
记得那天,我在民政局等了两个小时,才等到宋祈安现身。
然后在看到他的瞬间,我也是这样同他笑起来:「谢谢你,你今天能来,我很开心。」
收回思绪,我转身离开。
那一天,宋祈安仿佛脚下被浇筑了水泥。
他站在原地,看了我很久,很久。
25.
回去之后,宋祈安发了一条长微博。
大概就是讲述了这些年他是如何眼瞎,如何听信了林景柔的话,又是如何因此伤害了我。
网友哗然,林景柔再也无法装得岁月静好,评论区里全是对她和徐英的口诛笔伐。
更有甚者,已经扒出了她的家庭住址,黑白色的遗照充斥着相关词条。
宋家的企业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重创。
匆匆过了两天,不知道他们私下商量了什么,宋家掌权人更迭的事再次占据了众人的视线。
是了。
百年基业,纵使宋祈安是他们宠爱的小儿子,作为商人,经此一事后,他们也要重新审视他到底能不能作为一家之主。
答案,显然是不行。
毕竟现在的宋祈安,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杀伐果断的「宋先生」了。
再次碰到林景柔,是我刚从警局出来。
「婊子,贱人!你跟你妈一样就都该去死!」她怨毒地冲上前,没够到我,就被门口的警卫按住。
但她却仿佛毫不在意,仍旧对我嘶吼:「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妈好歹给你一口饭吃,姜早,你这个畜牲,白眼狼!」
闻言,我脚步一顿。
转身,我看向她:「什么饭?已经开始发酵长虫的泔水吗?」
闻言,周遭的人都皱起了眉。
林景柔再一次把自己推入了千夫所指的局面。
我视若无睹地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26.
当年的资料很全,加上这次没了阻碍,妈妈的忌日刚过,警方就下达了通缉令。
警笛声回荡在街道,我坐在方知也的车上,缓缓驶向那个令人作呕的「家」。
车在小区门口就停了。
我收回思绪,一句「怎么了」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眼前就被住户楼里的滚滚浓烟和冲破玻璃的火舌所占据。
我匆匆打开车门,同时,耳边响起了惊叫和拨通119的声音。
知也从驾驶座,走到我的身边。
这些天,他们三个去哪儿都像过街老鼠,门口已经被泼了好几趟油漆。
高利贷的频繁上门,他们也只敢终日躲在家里,龟缩度日。
这场大火,势必是要了他们的命。
而我却怔怔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好似应该觉得痛快,又好像有一些复杂的情绪。
「别看了。」方知也顺势把我护在怀里,接着,抬手,遮住了我的眼睛。
我手脚冰凉,又想到了当年那场大火。
妈妈,我该感到快慰吗?
当年害死您的仇人,如今以同样的方法迎接了他们的死亡。
「知也。」我叫他。
眼泪突然从眼角滑落,那只大手仿佛被烫到了般微微一滞。
「我在。」他轻声应道。
「你说那个时候,妈妈她……该有多疼啊?」
话说出口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多年前那场大火,不仅仅是带走了妈妈,也把姜早,长久地留在了她的十八岁。
27.
那天的火势并没有波及无辜。
徐英一家死了,网上却仍在讨伐他们的罪行,网友们纷纷拍手称快。
警方很快追溯到了源头,纵火的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因为曾经遭遇过背叛,所以对林松青和徐英的恶行,连带着,生出了极大的仇恨。
纵火者因为身份特殊,拥有了一定的豁免权,被重新关回了精神病院。
有风声传来,说宋祈安的身体不知道怎么回事,再一次地衰败了下去。
可我已经不想再理睬了。
两场大火,把这些年的仇怨,尘归尘,土归土。
烧得一干二净。
28.
离开A市的那天,我又去了趟墓园,看望了一下妈妈。
我站在重重的墓碑之中,看着墓碑上笑容温柔的妈妈,垂下眼帘,也轻轻笑起来。
心中的郁结尽数散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天的风好似都清新了许多。
之后,我找了个二线城市,利用当初美院的学历,去画室应聘了色彩老师的职位。
脱离教条化的职场后,每天面对着一帮蓬勃的年轻人,我时常有一种枯木逢春的感觉。
两年过去,方知依然留在A市,毕竟他正式开始接手家族生意,正是忙碌的时候。
我们之间的关系仍旧没有挑明,但也算彼此心照不宣。
「咦,你们快看,那个不苟言笑的总裁又上热搜了!」
女生们看着手机上的推送,立刻热烈地讨论起来。
我余光瞥过,正是方知也一身西装革履的照片。
嗡、嗡。
手机来了一条信息。
我垂眸看,是他发来的消息:
「早早,花很好看,我也想你。」
嘴角微微掀起,我走到楼梯口,小声道:「知道啦,不苟言笑的总裁大人。」
「正在输入中」的状态闪了又闪。
我正疑惑着,那头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手忙脚乱地接起,他声音如往常般温柔:「早早,我觉得隔着屏幕没有诚意。」
「什……」
我还没开口,夜色之中,有人把我拦腰拥入怀里。
怦怦,怦怦。
分不清是谁剧烈的心跳。
从未有过的心悸让我忍不住伸手回抱他。
「早早,好久不见。」
十七岁的姜早的人生,在这一刻,终于大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