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今日一早,我便感受不到孩子的心跳声了。
那日我下足了迷情香,太医说过:“如若有孕,孩子活不过六个月。”
如今这孩子熬过了八个月,也算是执着了。
对于皇兄的话,顾钊没有相信。
他不信我为了他弑君,不信我为了他忤逆。
他以为这都是皇兄想留我一命的说辞。
我的脖子上拴着一条铁链,那头吊在房顶上。
一旦低头,就会被铁链勒的窒息。
几乎是痛了一天一夜,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
身体无力的下滑,脖子上的铁链开始收紧。
渐渐的呼吸薄弱,我感觉自己真的要死了。
顾钊终于来了,他抱紧我喊着:“和宁。”
他问我:“可曾后悔。”
我扯动干裂的嘴唇问他:“后悔什么?后悔两次弑君,后悔杀了邵华音,还是后悔杀了芍药和你的孩子。”
“芍药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
从他嘴里听到这句话,我从吃惊到欣慰。
我的顾钊,不会喜欢上卑贱之人的。
他将我扶起,一只手轻轻的放在我隆起的腹部。
我的手附在他的手上,轻声求他:“帮我,把他取出来。”
顾钊闻言,狠了很心后,一个用力向下压去。
撕心裂肺的呐喊过后,孩子滑落到地上。
我无力的垂下头,形同死人。
孩子满脸青紫,没有呼吸,他早就在腹中就死了。
顾钊没有看一眼,就让人把孩子拿出去扔掉。
我笑他:“心比我还狠。”
他终究舍不得我死,请了太医来看我,给我治病。
还带着镇北王次女楚梦来见我,“我是顾将军的夫人。”
新夫人?他又娶妻了。
谁都可以,独独我不行。
那日起,楚梦有事没事的就来刺激我。
“将军对我可好了,我想要什么都会给我。”
我不屑的问她:“是吗?那你跟他要我的命试试。”
楚梦真的去了,再回来时,十分得意的告诉我:“将军说你的命归我了,我想干什么都行。”
一个小丫头片子,还真是好糊弄。
我又问她:“敢不敢把我丢到军营里,看看顾钊会不会来救我。”
她问我是不是疯了,一个女人去了军营,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贞洁尽失,犹如娼妇。”
她见我眼神坚定,比我更想知道顾钊到底会不会来救我。
我顺利的来到军营,准备和李副将汇合,逃亡襄北。
当了几年的闲散公主,他们还真是忘了,当年是谁凭一己之力帮皇兄稳住的大洲江山。
我的手段狠辣,谋略更是高人一筹。
不仅早早的就在军营里安插了自己人,还在襄北暗中培养了一只尖锐军队。
所有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唯独漏算了顾钊。
我刚进军营,后脚他就追了过来。
他将我拉到营帐中,压在身下,用言语侮辱我。
“你就这么想男人?连来军营当娼妇都想到了。”
听这话的意思,应该是楚梦把我的话都告诉他了。
我勾起唇微微一笑,承认了我的目的。
“顾大将军让我求而不得,这军营的好男人那么多,我又何苦一棵树上吊死呢!”
不知是哪句话刺激到了他,他一个用力撕碎了我身上的素衣。
这一晚如同面临一只发狂的野兽,我被他惩罚的遍体鳞伤。
4
镇北王派人来找他,他看了我一眼后,决然离去。
还吩咐外面的士兵,把我扔到马厩里,没有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李将军来救我时已是深夜,借着月光,我踏上了远离京都的方向。
一路上不敢停留,累死了三匹马才到襄北。
我又派人给远在鹿歌的五皇叔送信,希望他能助我一臂之力。
还未等到回信,顾钊就带兵打到了城楼下。
我没想到他来的如此之快,算算时间,几乎是我刚一离开,他就带兵追了上来。
这才明白,他早就防备着我了。
襄北城内只有三万大军,抵不过他的五万精兵。
顾钊在城楼下叫嚣:“只要把和宁公主交出来,我可以饶你们一命。”
转身对上那一双双带着胆怯的目光,老少妇孺皆是无辜。
我脱下披风,徒步走出城门。
顾钊挥手让身后的士兵收起箭,只身骑马前来接我。
我拉住他的手,一跃而上,与他同乘。
他带我回到军营,当着我的面砍杀了李副将。
“你养的人,也就这点本事。”
他确实有狂傲的资本,毕竟养兵用人这一方面,我实在不如他。
不然李副将也不会背叛我,还落得个尸首分离的下场。
边境羌族来犯,镇北王与他商议过后,决定先由顾钊带兵镇压。
他带着我一路北上,随着月事的推迟,我又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几个月他从未节制,有这一天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随着月份的增大,顾钊看我的眼神越发的柔和。
偶尔还会靠在我的肚皮上,和孩子说一会话。
有那么一瞬间,我被他感动过。
但我不会忘记,他是义薄云天的顾大将军,我是弑父杀兄的和宁公主。
我把手放在他宽厚的手背上,温柔的摩挲,眼角也染上了风情。
“孩子就快要出生了,我想去镇上买点备用的东西。”
顾钊想了想,终于点头答应。
他不敢对我卸下防备,一直关着我。
好不容易求来这个外出的机会,身后还跟着五六个守卫。
摆脱掉守卫后,我来到一家茶馆和羌国的首领丹木吉汇合。
丹木吉上下打量我一番后,问道:“和宁公主,你凭什么跟我合作?”
我掀开披风,露出高耸的腹部。
“顾钊的孩子,可以成为你手里最大的筹码。”
丹木吉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开始夸赞我。
“和宁公主果然与众不同,是个能成大事的女子。”
我被丹木吉绑走的事,很快传到了顾钊耳中。
丹木吉故意放出我被绑的地点,想看一看顾钊会不会前来冒险。
这一等就是数日,顾钊没来,却等来了我临盆的日子。
和生第一孩子时不同,这个孩子是活的,他会自己求生。
足足痛了一天一夜,我终于听到了孩子微弱的哭声。
紧接着是刀剑相碰的声音,隐约还听到顾钊在喊:“和宁。”
再醒来,我被绑在了丹木吉的地牢里,周围漆黑一片。
我试着喊了几声,狱卒骂骂咧咧的让我闭嘴。
朝我啐了一口痰后,我听到那人说道:“为了一个女人,害的我们大羌损失了两万兵马。”
原来那日真的是顾钊,但是他带走了孩子,却没有带走我。
我苦笑几声,扯动了身上的伤口,疼痛使我更加清醒。
心中暗自发誓:“我一定要夺回,原本属于我的一切!”
丹木吉推门而入,他掐着我的脖子,眼神狠厉。
身体突然腾空,我被他甩到墙上,又重重的砸了下来。
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一口鲜血从胸腔喷涌而出。
我艰难的支起上半身,吐出一嘴的血水。
“丹木吉,你打不过顾钊,就拿我来撒气,算什么男人。”
见我嘴硬,丹木吉又朝着我的胸口狠狠的踹了一脚。
这一脚直接踹断了我几根肋骨,我长吸一口气,眼神凛冽的警告他:“我要是死了,顾钊可是会踏平你们整个羌国的。”
丹木吉不信,揪着我的领子把我拖出地牢。
我被他悬挂在城墙上,身下是万丈高楼。
“我倒要看看,顾钊会不会为了你一个女人,胆敢带兵灭了我羌国。”
我看着丹木吉的傻样,嗤然一笑。
他被我笑的有些莫名其妙,皱着眉不悦的问:“你笑什么?”
我望向远方,尘土飞扬,十万大军压境而来。
顾钊以羌国掳走并杀害大洲长公主的名义,仅用了三日,就灭了整个羌国。
这仗打的名正言顺,这国灭的理直气壮。
大洲的天牢里,我去看望丹木吉。
哪怕沦为阶下囚,他还保持着一国之主的孤傲。
看我的眼神更是鄙夷,“我原以为和宁公主会与众不同,没想到也是攀附男人的小女子而已。”
我蹲下与他对视,拿起一旁的毒酒,捏住他的下巴,亲手灌了进去。
“丹木吉,下辈子记住一个道理,唯有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是女子,更是小人。
我用一个小小的羌国,得到了顾钊的信任。
任谁也想不到,我会给顾钊建议,以身犯险,给他一个攻打羌国的理由。
原以为他会顾及我的安危拒绝,总归是我多想了。
羌国被灭,我成了大洲的功臣。
皇上也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四哥,恢复了我长公主的殊荣。
身穿绛紫色朝服,身后是长长的裙摆,我重新站在了大殿之上。
自从在这里亲手杀死皇兄后,我就再也未曾踏足过这里。
满朝的文武百官跪在我的面前,高呼:“和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对上顾钊的目光,依旧清冷绝情。
我颔首回礼,张开双臂,气势如虹:
“祝我大洲基业永固,繁荣昌盛,千秋万代!”
百官附和:“祝我大洲基业永固,繁荣昌盛,千秋万代!”
目光所及,不过短短一年的光景,却令人感概万千。
我又住进了玉泉宫,见到了待我如初的绿竹。
思来想去,也就她还记挂着我了。
“公主,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呢。”
绿竹跪在我面前,一个劲的抹眼泪,所言都是发自肺腑。
我脱下手腕上的玉镯带在她手上,“若我哪天真不在了,你就别守在这里了,早点出宫寻个好人家。”
“我不要离开公主,我要一辈子都守在公主身边。”
轻抚着她头顶的发丝,我抿唇不做回答。
顾钊也曾说过:“此生唯你一人,绝不相负。”
后来的种种,这句话被他踩在脚下,碾的粉碎。
我不怀疑绿竹的真心,却不再奢望这难得的情感。
皇上来找我,无非是想问我如何摆脱顾钊和镇北侯的钳制。
他这个皇位坐的实在憋屈,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我这个弑父杀兄,又灭他国的皇妹,成了他最后的寄托。
面对他真挚的眼神,我不自觉的多了一层防备。
没敢把话说的太直白,只是提醒他一句:“听说镇北侯最近想把小女儿送进宫当皇后,这野心可谓昭然若揭了。”
前皇后是镇北侯的大女儿,次女是当今的将军夫人,小女儿再进宫当皇后,不是谋反之心,又是什么?
话不必说太满,四哥虽憨,却不傻。
他若真敢把镇北侯拉下水,我才敢相信他要与我合作的真心。
这事看似简单,实则需要精心的谋划。
皇上果然不负所望,三个月后,我终于听到了镇北侯满门抄斩的消息。
四哥从小就被冠上了憨傻的名声,只有我知道,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保命而已。
他的母妃是宫女,哪怕是皇子,也是最低贱的那一个。
只要父皇不待见他,就连倒夜香的太监都可以踹他一脚。
他忍辱负重多年,父皇死后,唯有他独善其身,还获得了一个王爷的称号。
顾钊选他,看似选择了一个最好掌控的人。
而实际上的四哥,野心不比任何一个人小。
我当初也被他的表象所蒙骗,留了他一命,这才有了他的今日。
镇北侯府满门抄斩的这一天,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
我这一身的旧伤,每到阴雨天就会疼痛难忍。
绿竹劝我不要出门,我还是耐不住好奇,撑着伞独自来到刑场。
刀起刀落,镇北侯的一世英明,从此画上句点。
顾钊从台上朝我走来,一身的肃杀之气,让我感觉到些许的寒意。
他咬牙切齿的问我:“是不是你干的。”
我挺直了腰杆回他:“不是。”
这次不是,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回到玉泉宫,接过绿竹递来的暖炉,这才终于恢复了一点暖意。
突然房门被人打开,夹杂着冰凉的寒气,皇上径自来到我面前。
“和宁,下一步该怎么做?”
他倒是直接,连寒暄都省了。
顾钊比镇北侯难对付,他太过清廉。
不贪,不色,不争不抢,还一身的战功。
刚刚又灭了羌国,确实不好对付。
我盯着远处的袅袅青烟,陷入了深思。
皇上在我眼前挥了几下手臂,“和宁,你在想什么?”
我收回思绪,缓缓启唇:“那孩子,应该会坐了吧。”
“孩子,那个孩子?”他问。
我看向皇上,面无表情,“顾钊不是有个儿子吗?”
皇上惊讶一声,“你是让朕绑架他的儿子,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我反问他。
“顾钊护那孩子护的可紧了,朕都没有机会见他一面。”
“你没机会,不代表我没有机会。”
我将手里的帕子慢慢收紧,心中下定了决心。
次日,我便带着绿竹去了将军府。
楚梦见到我时,恨不得用眼神杀死我。
楚家如今只剩她一人,要不是顾钊力保,她也难逃一死。
“公主来这里做什么?是来看我的笑话吗?”
越过楚梦,我懒得与她费口舌,直接表明了此行的目的。
“听说顾将军最近得了个儿子,我是来看看的。”
这话说到了楚梦的痛处,这孩子顾钊说是他的,但是并非出自她这个将军夫人的肚子里。
想来她也不好受,不想接受,却也不得不接受。
孩子一被抱出来,我便伸手接了过来。
当我强行抱着孩子出将军府时,楚梦意思意思拦了我一下。
我没有错过她嘴角的恶意,她想让这孩子死在我手里。
这是我第一次见这孩子,只需一眼,就是满心的不舍。
血浓于水,毕竟是我自己亲生的,怎么舍得伤害。
我让绿竹去贫民窟买了个生病刚死的幼子,把两个孩子的襁褓对换。
顾钊提剑来玉泉宫时,我正抱着孩子轻声哄睡。
这是第三次,他剑指我咽喉。
我想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吧,我对他的容忍已经够多了。
“把孩子还给我。”
他眼底的怒气如火,仿佛要把我燃尽。
我低头看了眼孩子,转身来到火盆前。
俯身在孩子的额前落下一吻,又将被角掖紧。
“顾钊,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什么?”他向前一步,紧张的问我。
“我说过,我不喜欢的东西,都是直接毁掉。”
话音未落,我把孩子高高举过头顶,底下是冒着火舌的火盆。
四目相对,我满眼疮痍,在他眸中,似是看到了过去的千山万水。
“顾钊哥哥,等我长大嫁给你好不好。”
“顾钊哥哥,父皇给我们指婚了。”
“顾钊哥哥,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他来退婚的那日,明知是皇兄逼迫他的,可我还是伤透了心。
这个在战场上杀敌千万,嗜血如命的男人,却不敢为了我往前一步。
我为他披上一桩桩大逆不道的罪名,他却看不到我的付出,冷心绝情的离我越来越远。
“顾钊,我的心,终究没有你狠。”
双眼一闭,手一松,孩子直直的从手中坠落。
顾钊怒吼一声:“不要。”
在他冲过来的瞬间,我决然的转身挡在火盆前,阻止他救孩子。
几乎是同一时间,顾钊的剑刺穿了我的身体。
噗嗤一声,刺穿血肉的感觉,是那么的清晰。
自始至终,他从未信过我,他以为我真的会伤害我们的孩子。
所以他这一剑,不带丝毫的犹豫。
门被人推开,皇上带着侍卫冲了进来。
“顾钊刺杀和宁公主,杀无赦!”
顾钊看了眼火盆里的孩子,转而一脸惊诧的看着我,“和宁,你敢算计我!”
我擦掉嘴角的血渍,轻蔑一笑,“我又不是第一次算计你了。”
不是第一次,这个男人还是会上当。
顾钊一手持剑,突出重重包围,身负重伤仍然逃了出去。
“和宁,怎么办,被他逃了。”
我捂着腹部流血不止的伤口,看向他离开的方向,胸有成竹的说道:“他逃不掉的。”
镇北王的军队驻扎在南方,现在在皇上手里,他只能往北逃。
北边有我的襄北军,往西是鹿歌,我五皇叔也给我回信,愿助我一臂之力。
“四哥,断他双腿就好,留他一命。”
皇上见我这么说, 于心不忍道,“你的心,只对他一人不够狠。”
我看了眼一旁的幼子,“终归是我孩子的父亲。”
皇上惊喜,“这孩子真是你的?”
绿竹引着奶娘进来,行过礼后把孩子抱了出去。
“四哥,这孩子是我的。”
见我应了,皇上便承诺留下他一命。
数着日子又过了月余,没想到顾钊如此顽固,宁死也不屈。
在被逼到绝路时,毅然决然的跳下了悬崖。
听到顾钊死的消息,我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无人时,却咳出了一口鲜血。
绿竹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公主,有消息了。”
我猛然抬头,对上她坚定的目光。
“公主!”
绿竹看到我手里带血的帕子,惊呼一声。
我默默的收起帕子,示意她小点声。
“理儿睡了,别吵醒他。”
我给孩子取名顾理,愿他一生明事理,弘毅宽厚。
破落的将军府,萧瑟凄凉。
唯有那密室,依旧黑暗阴湿。
顾钊的双腿,无力的垂在身前,眼神麻木空洞。
我蹲在他身前,将头靠在他肩上,柔声问他.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孩子很有帝王之相。”
顾钊终于有了反应,他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一双手用力抓住我的肩膀。
“和宁,你这么做,是会遭天谴的。”
我呵呵一笑,不以为然,“若是遭天谴,我的罪还差这一件吗?”
“你是觉得,没了镇北王和你顾钊,皇上就会留我吗?”
先皇不会,皇兄不会,四哥更不会。
“没人敢留我,一个手段残忍,敢弑父杀兄的女人。”
“所以我只能站在权利的最顶端,让所有人俯身在我面前。”
顾钊还想劝我,被我掐住了咽喉。
“顾钊,如果你肯拉我一把,或许我还能回头。”
他用尽全力挤出一句嘶哑的话,“和宁,我带你走好不好。”
我起身后退几步,仰天大笑。
“这句话你为何不早点说,父皇死的时候你不说,皇兄死的时候你不说,现在再说,太迟了!”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等我回到玉泉宫时,绿竹已经死了,她是替我而死。
皇上以为躺在床上的人是我,他还是对我下了死手。
我抱着绿竹,不敢哭出声来。
这世上唯一牵挂我的人,也不在了。
身在帝王之家,所谓真情、真意,都是奢望。
我明知绿竹会死,却还是没有犹豫,让她替我躺在床上。
“绿竹,下一辈子,莫要再轻易付出真心。”
我送走了太多人,不知自己死的时候,身边会是谁。
四哥是被吊死的,死相很难看。
我想过给他留一个体面,可他竟然用理儿的命威胁我。
这一生,我受的最多的就是威胁。
从未有过一次,有人问我:“和宁,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我最想要的,是一方安宁,是方隅之下的白头偕老。
我把理儿推上了皇上之位,以长公主之名垂帘听政。
随着四季更替,我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顾钊被我接到了玉泉宫,整日里就是陪着我发呆。
理儿六岁这年,我已熬到了油尽灯枯的这一天。
我不过也才二十四岁,竟有一种垂垂老矣的沧桑。
这日,顾钊推着轮椅来到我床前。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在我耳边安慰:“别怕,我会陪着你。”
这句话,我信他。
“别急,等理儿满十四岁,再来陪我吧。”
说完这句话,我带着笑意结束了这纷扰的一生。
前半生忙忙碌碌,却在最辉煌时戛然而止。
不如就怨老天爷嫉妒我的才华吧。
早一步带我走,好让其他人有机会成长。
史书记载上,只留下一笔。
“长公主终身未嫁,一生无子。”
顾钊在我墓碑上写下:
下辈子,莫失莫忘!
我坟墓的一侧,还有一个小小的坟头。
又过了八年,另一侧又多了一个坟头。
顾钊:
和宁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又爱又恨。
我的仁义道德里,容不下一个弑父杀兄的女人。
可我的心里,却已经装满了这个女人。
她不一样,她比别人更狠毒,更阴险。
她处处算计,时时防备。
当她说爱我时,我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大的笑话。
我伤她,恨她。
她就百倍偿还,断我双腿,折我双翼。
最后,留我一条贱命。
让我亲眼看着她一步步登上高台,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我们是彼此最大的仇人,却也是最懂心意的知己。
我懂她的野心,处处钳制。
她懂我的不忍,步步紧逼。
两军相遇,我输的彻底。
输了人,亦输了心。
如有来世,愿我们生在寻常人家,做一对寻常夫妻。
恩爱白首,两不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