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娘看着倒在地上的簪子,那神色有些不好瞧起来:“你这孩子,怎么不出声叫我等一等你。”簪子用手捂住脑袋站起身,起身时候还在摇头,那声音细声细气地:“大娘掌管灶房,事肯定多,不好意思让大娘等我,我跑几步就可以了。”
这孩子,也不知道是聪明还是傻,朱大娘见簪子还捂住头,伸手牵了她的手:“得,这么一撞还是不舒服,等会儿到灶房里,我给你拿点药酒擦擦,以后是要伺候人的,可不能这样了。”自从进了程家宅子,簪子头一次露出笑容,见她这样小,朱大娘摇头,傻孩子,还真以为这深宅大院好待,伺候人的始终是伺候人的。
擦了药酒,洗过澡换上程家小丫头穿的衣服,一件青色背心,水红色夹袄,黑色裤子,年纪小没有裙子,簪子在身上摸了摸,看着朱大娘:“大娘,这衣服真的是给我的?”
朱大娘手里正拿着一条松花汗巾打算给簪子系上,听见她这话用手点了她额头一下:“当然是给你的,难道还要穿你原来的衣衫?这成了什么话,快些系好了,还要预备午饭呢。”
簪子点了点头,把汗巾系好,见她小心翼翼摸来摸去的样子,朱大娘叹了口气:“你从没穿过新衣衫?”簪子点头:“家里穷,刚才我穿的那件就是最好的衣衫。”朱大娘看着地上那堆衣衫,袖子上还补了个大补丁,摸摸簪子的头:“以后你好好服侍,有你吃有你住,知道吗?”
簪子使劲点头,朱大娘又笑了:“走吧,你叫什么名字,刚才我没听清。”簪子抬头笑着说:“大娘,我叫簪子,我出生时候我爹给我娘买了根银簪,就叫这个名了。”簪子就簪子吧,打杂的小丫头,叫什么都可以。
转眼簪子来到程家已经一个月了,程家算是这附近的大户人家,管家也有十来房,大大小小的丫鬟三四十个,对待下人也不算不好。簪子虽只来了一个月,有饱饭吃,那小脸开始长了点肉,每天在厨下烧火抱柴打水,瞧着没有原先那么瘦小。
“快过来,今儿发月钱了。”朱大娘在厨房门前一招手,厨房里的人顿时跑了个精光,蹲在灶前的簪子好奇地看着她们,手里的动作依旧没停,拿起柴往灶下填去,火旺旺地烧着,她又提起小桶从大水缸里打水。虽说伺候完了晚饭也洗干净了厨房,可是这锅上的热水不能停,要预备主人们和有头脸的下人们来这灶房取热水。
锅里的水满了,厨房里的人也回来了,她们各自在那里数着手里的钱,互相眉开眼笑地说话,朱大娘是这厨房管事,得的自然是最多的,她一眼看见簪子还在那里烧火,用手拍了下额头:“哎,就知道你这孩子老实,今儿是发月钱的日子。”
说着朱大娘从袖子里拿出一串钱:“拿着,你每个月有五百文的月钱。这是你的。”簪子的双手往衣服上擦了擦这才接过那些钱,眼里有惊喜,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钱。能吃饱饭,能穿暖和,现在还有零用钱,这是簪子以前做梦都不能想到的。
看见簪子眼里的惊喜,一个三十来岁的媳妇哼了一声:“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几百文钱就喜欢成这个样子?”要是,她男人姓蒋,人人都叫她蒋嫂子,和朱大娘总有些不对付。簪子听到她的话,拿钱的手抖了一下,朱大娘横一眼蒋嫂子:“我说蒋家的,这水也烧好,厨房也擦干净了,今晚也不是你当班守着,还不快些回去瞧着你男人,省得你一个不留神他又摸到小寡妇那里。”
蒋嫂子被朱大娘说的脸彻耳根红起来,抢白道:“我可不像你,别说男人……”见她这样说,旁边有人把银子收好笑着道:“朱嫂子,你这就不知道了,谁不知道蒋家的床上从没空过,今儿发了月钱,只怕就有相好的去。”
蒋嫂子生的有几分姿色,这宅里上上下下的管家大都和她有一手,要不是徐大娘吃醋,蒋嫂子也不会到现在还只是在厨房里。被人这样排揎,蒋嫂子忍不住又要发火,厨房门口传来咳嗽声,接着一个男人的头探进来,他就是这宅里的大管家,徐大娘的丈夫徐管家,也是蒋嫂子最知心的情人。
见了徐管家,蒋嫂子面上飞起一层红晕,徐管家先给她飞了个眼才对朱大娘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厨房该当班的留下,剩下的都散了。”说着又给蒋嫂子挤一下眼。
朱大娘没理徐管家,对众人道:“都散了散了,今儿老江和老李上夜,都小心点。”徐管家等蒋嫂子一出门就去拉她的手,蒋嫂子还要假撇清,把手甩开在前面一扭一扭地走,徐管家正要追上去的时候朱大娘手里端着一盆水就泼了出去,徐管家一跳,那水半点都没溅到他身上,他一笑就走了。
朱大娘骂了一句,回头见那些婆子还在叽叽喳喳说话,拍一下手:“都散了吧。”婆子们这才各自散开,簪子长呼一口气,怎么这宅子里有饱饭吃还有人这样?
簪子想不出什么结论,摇头往住的地方去,她这样的小丫头没有单独的房间,是和另外三个做粗使的一起住,睡的是大通铺,盖的是程家统一发的被褥。
簪子进房的时候另外三个也回来了,年纪最大的茶花正在梳妆台前那半块铜镜前照来照去,还拿出一小片胭脂在唇上使劲抹,秋菊坐在床上瞧着梅花,眼里露出羡慕神色,另一个叫石榴的丫鬟脸上有不悦神色,正在那里泡脚。
茶花左照右照觉得照的差不多了,这才站起身来,一眼看见站在门口的簪子,对她喝道:“快过来给我拉拉衣衫。”簪子走近她身边的时候闻到一股香粉味,簪子使劲吸了吸鼻子,茶花眼一瞥:“不知道了吧?这是城里李记胭脂铺最新出的茉莉香粉,五钱银子一盒呢,你们可都给我注意了,别偷着抹,偷了那么一点,我撕了你们的皮。”
说完茶花屁股一扭就甩了门帘出去,簪子看着她的背影,天都这么晚了,她这是要去哪?一直没说话的石榴腾地跳到地上,冲着茶花的背影呸了一口:“也不瞧瞧自己这样,真以为哄好了徐大爷,就能挑上做姨奶奶的丫鬟。”
什么姨奶奶的丫鬟?簪子把今天刚发的月钱放到枕头底下的一个小盒子里,里面除了今天刚发的月钱,还有一根银簪,一朵小绒花,都是进程家时候得的,除了这些,枕头下面还压着一套衣衫,和簪子身上穿着的这套就是簪子全部的家产。
但簪子很满足,一个人能有两套衣衫,这多好?秋菊已经爬到簪子旁边,小声地问:“簪子,你不想做姨奶奶的丫鬟吗?”簪子瞪大眼睛,想起刚才石榴骂的话,好奇地说:“各房的丫鬟不是都齐了吗?”秋菊看着在旁边和衣而眠的石榴,声音变的更小:“你还不知道?老爷看中城里百花楼的头牌,要讨她做小老婆,太太已经准了,徐大娘正忙着给姨奶奶挑丫鬟呢,新姨奶奶自己本来就有两个丫鬟,太太吩咐再给她挑四个丫鬟。做了姨奶奶的丫鬟,月钱多是不用说,每年还得四套衣衫,也不住这样的大通铺。”
秋菊正准备再往下说,左耳被人捏住狠狠转了一下,秋菊哎呀一声叫出来,捏住她耳朵的是石榴,石榴现在的面色更差:“也不瞧瞧自己长的什么德行,还想做姨奶奶的丫鬟?就你那面黄肌瘦的样子,姨奶奶没见到你就被吓到了。”
秋菊被骂也只敢低着头,但眼神里分明有些不服气,簪子小声地说:“石榴姐姐,秋菊只是和我说说话,没有说别的。”石榴坐在铺上那眼里就跟有刀子一样看着秋菊:“你别给她求情,她打的鬼主意我难道还不晓得,不就是想撺掇你去争姨奶奶的丫鬟,好在中间取利。”
说着石榴就狠狠一指头戳在簪子头上:“你啊,别给人当刀使了。”簪子也不晓得她们谁说的对,只是低头不语,石榴眉一扬正准备再说,身后已经响起茶花懒懒的声音:“我说,还没上去呢,就逞起威风骂起小丫头来,我可告诉你,想和我争,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