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和李醉游其实大概能猜到她要去做什么。
说来惭愧,在门派里养伤的时候我们当了几天小人,截了白芝芝几封书信。
言语暧昧非常,她称收信人为魔尊。
但凭几张暧昧的信件总不好无端怀疑,至少也要眼见为实,才能确定什么。
然而白芝芝真的没让我们失望,她去见的人当真是个魔族,正是伤我的那一个。
白芝芝见到他,眼里立刻就续上了泪水。
那个魔族原本还冷若冰霜的脸立刻就柔和了,伸手把她揽进怀里。白芝芝这几天过的当然不会太好,门派里大多数弟子看见她都恨不得吐两口唾沫。
白芝芝哭诉起我对她的「污蔑」,在魔尊怀里娇弱而坚强地以泪洗面。
「那是我的师姐,可她是你的命劫啊!我只是因为……」
魔尊打断她,爱怜地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
「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我的那一缕灵魂碎片,也要全靠你。」
什么灵魂碎片?
当年一战,魔尊的确遭受重伤,几乎是命悬一线,才有了后来封印人魔两界通道的机会。
难到他当时有一缕残魂遗落在了人界,是谁?
白芝芝身形一僵,似乎很在意那个灵魂碎片。
「我已经将四处搜集的魔气放在了寝殿的香炉之中,他……」白芝芝又抽泣起来,「他会死吗?」
「芝芝,那不是杀人,你只是让属于我的东西回到我身上,你只是让我恢复完整。」
「到时候,本尊会让你风风光光地成为魔族王后,那些让你不快的人,也要付出代价。」
我和李醉游彼此目瞪口呆,觉得他们二人对话的脑残味似曾相识。
「师兄,这个魔尊给师妹画大饼。」
李醉游嘴角抽搐,说:「我怎么感觉他是认真的。」
「物种都不同怎么结婚,你会和蟑螂在一起吗?」
大概是被我恶心到了,李醉游嘴角抽搐地幅度骤然增大。他狠狠搓了把脸,咬牙切齿地赞同了我的观点。
「不会。」
白芝芝和她的好魔尊终于腻歪够了,说了一句正事。
半月之后,魔尊会率兵攻入门派后山,打开本门镇守的魔世通道。我和李醉游的眼睛立刻瞪大了,听了这么久恶心巴拉的甜言蜜语,终于得到了点有用的信息。
我和李醉游对视一眼,立刻打算溜。
久留无益,还会徒增被发现的风险,不如带着这个消息赶紧回去。
我与李醉游直接找上了掌门,将经过说出。
掌门沉吟片刻,叹了口气。
「早说了收徒不要收恋爱脑,真是烦死了!都修无情道了怎么还有这么多恋爱脑!」
我和李醉游看着暴怒的掌门,齐齐后退一步,唯恐她等下就把我俩一掌拍死。
白芝芝回来之后,立刻就被人带到了掌门处。为免打草惊蛇,她的所作所为我们没有公开,只是拿了她私自外出的由头,彻底把她关了禁闭。
掌门把我和李醉游留下询问其他事情,我正要询问「命劫」的事情,就有人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是师尊。
6
最后,我的好师妹当然没事。
师尊说白芝芝不是私自下山,是替他办事。
看着跪在地上请掌门责罚自己的师尊,掌门她嘴角抽搐,手背上暴起青筋。
她忍得好辛苦。
最终,关师妹紧闭变成了师尊贴身看管师妹。这下好了,他们二人的行动范围被一起划定在了门派之中,不可踏出山门一步。
我和李醉游跟在师尊身后,跟着他们一起回去。
白芝芝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想起了三师弟。
「师尊,我许久没见过三师弟了,他还好吗?」
三师弟身体一向不好,虽说是拜在师尊门下,确实被掌门养着的。这时,他便没有来。
白芝芝低头片刻,再抬头已经红了眼眶。
「自从大家都认为我害师姐受伤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三师弟了。」
师尊还没开口,白芝芝又说:「三师弟和二师姐一向要好,我把师姐害成这样,他不愿意见我也是理所当然的。」
师尊于是转头看我,脸上的责备毫不掩饰,好像三师弟此时没在,全都是因为被我挑唆了同门关系。
「长生,为师已经说过,你的伤并非你师妹有意……」
我嘴角一抽,简直想要一剑劈开师尊的脑壳,看看里边是不是只剩下一堆名为白芝芝的浆糊。我盯着师尊的脸,想不通为何一个超凡脱俗的仙人会变得如此脑残。
是因为动情吗?
怪不得本门弟子专修无情道,原来人动了情之后不仅影响修行还影响智力。
害怕掌门,理解掌门,成为掌门。
我怒从心头起,我咬牙切齿,我火冒三丈,我掐了一把李醉游的手臂泄愤。
我忍。
「师尊,三师弟前几日下山除魔时受了伤,如今还在修养,掌门还差人找你讨了几株灵草去熬药,你忘了么?」
我忍你个乌龟铁王八。
师尊这时才想起此事。当面被我阴阳怪气他不关心徒弟,师尊脸上一时挂不住,冷下了脸。
「已经过去三天,什么伤都该养好了,连来看一看师姐也做不到吗?」
我嘴角一抽,眼看已经有路过的弟子悄悄放慢脚步围观,当即转出来一个点子。
我暗自运力,准备强提一口气给自己逼出一口血来。
说辞我都想好了,我就柔弱叹气,靠着李醉游,说师尊怕师妹后来被人闲话,要我们不顾伤势前来迎接师妹我们都已经听从,还请不要苛责三师弟。
然而我气运了一半,李醉游就一把按住了我的肩膀,给我憋了回去。我险些真的被他拍出来一口血,然而我还没来得及转头看他想做什么,李醉游就先发制人,整个人晃了晃,然后被我险险接住。
李醉游没吐血,只是嘴角处溢出来一丝血迹。他「艰难」地扶着我站稳,然后低头恭敬地朝着师尊行礼。
「旧伤未愈,不耐久站,还请师尊体谅。」
李醉游的伤怎么来的,大家都清楚。师尊如今还死护着白芝芝,对我二人严加苛责,实在是很没人性。
我配合地扶着李醉游朝着师尊和师妹伏了伏身子。
「师尊,徒儿告退。」
刚走出没几步,刚才还弱不禁风「重伤未愈」地李醉游就恢复了,他仍然靠着我,但身上的重量已经半点没压在我身上。
「你刚才要干什么?」
我被话语里的寒意激得浑身一僵,然而抬眼瞥见他嘴角的血迹,底气立刻就回来了。
我伸手替他抹去血迹,冷笑起来。
「现在做错了的是你。」
李醉游没想到被我反将一军,整个人就愣住了。他就是老实,在无理取闹方面斗不过我这个恶霸。
然而有人给他解围。
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的白芝芝在我们身后发出了声音,清脆明亮如山涧溪流。
「师兄师姐感情真好。」
我回头,看见不远处停留在原地,看着这边,始终等待白芝芝的师尊。
「师妹,师姐给你一个忠告。」
「什么?」
「我派修的,可是无情道啊。」
7
我看白芝芝根本没把我的劝听进去。
自从被师尊「贴身看管」之后,她和师尊是越发形影不离,同进同出。
门派上下的眼睛遭受了难以言喻的荼毒。
一次在门中偶遇,那时我正要带三师弟下山。白芝芝挽着师尊的手臂,一路贴着他走过来。二人路过我们身边时,白芝芝突然停下,跟我打了招呼。
「师姐,三师弟。」
她眉眼间都是炫耀的意味,似乎在用与师尊的亲密反驳我那天的话。
我没开口,三师弟就打了一个喷嚏。三师弟抓住了我的手,随即,我就闻到了一股浓郁到熏人的一股香气。
等到他们离开,三师弟一边揉鼻子,一遍瓮声瓮气地同我说话。
「师姐,师尊最近有下山除魔吗?是很难缠的对手吗?」
我脚步一顿,转头看向他。
「怎么了?」
「师尊身上,有很浓的魔气。」
我站在原地,脚生了根般动弹不得。后脊陡然窜上一股凉意,即使还没能彻底理解师弟所说的话意味着什么,然而脑海里串联起来的事实已经让我本能的感到排斥。
那毕竟是教导我十多年的师尊。
加入寝殿熏香的魔气,与师尊同住的师妹,以及……我和李醉游的可以忽略的,魔尊那双酷似师尊的狭长凌厉的眼。
三师弟的话我不曾怀疑有错。他对魔气的感应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强,这是从小就有的事。
但我还是希望他告诉我是他搞错了。
「你确定吗?」
三师弟点点头。
「不会错的,太浓了。」
「但和普通的魔气不太一样,要不是今天离得近,我都没发现。」
「要是平常魔气,这么浓郁,我早就应该感觉到了。」
我不敢再转头去看师尊的背影,只好立刻拽起三师弟的手赶往掌门的住处。我压低声音,绷着脸告诫他。
「此事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段时间呆在掌门那里不要出来走动。」
「啊?」
「在门派里也不行,不要离开掌门,明白吗?」
我很少这样疾言厉色地对待他,三师弟虽然不明白其中究竟有什么因由,但还是乖乖点头。
我的手或许很冷,因为直到停在掌门居所的门前,我才发觉,师弟的手烫得惊人。
8
我还没敲门,背后就突然冲出来一个人,直直撞开了门冲了进去。
我与师弟愣在门口,那人路过时身上浓郁的血腥气呛得我们一愣。
山下的村落遭了魔祸,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一伙魔族,几乎把村庄里的居民屠杀殆尽。
李醉游已经和玲珑长老带人下山了。
我神色一凛,差点就想要立刻追过去。
这时,门内传来掌门的声音。
「长生,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迈出去的脚步一顿,掌门清冷的声音总算把我的理智拉回来一丝。
我带着师弟进门,与那个来报信的弟子擦肩而过。
他的身上,也沾染了师尊身上相同的香气。
9
那伙魔族人与平日里偶尔预见的魔族不同,看起来有组织有纪律,几乎像是一个队伍。
李醉游和长老赶到时,整个村落已经沦为炼狱,残肢遍地,地上的血红得发黑。
魔族并不恋战,与他们交战不过三回合便要撤退。可惜被修士们围得严严实实,并无突围机会。
于是,他们推了一个人出来。那个魔族当场自爆,把包围圈炸出来一个缺口,给其余人争取到了逃脱的机会。
狠辣、果断,这几乎像是传闻里魔族军队的作风。
下山的同门因为这一炸,重伤十余人。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从那一场袭击开始,魔族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各仙门周围都不同程度的受到骚扰。魔族不恋战,只顾屠杀百姓,遇到修士就立刻离开,绝不恋战。
这绝不是一时兴起的摩擦,是蛰伏已久蓄谋深远的战争开端。
各处都战火连连,昔日繁荣的街道一朝破败,满地的尸骸都无人收殓。
也没办法收殓。残肢断臂混着泥,被血水粘连得模糊,根本无从分辨原貌。
魔族骁勇不畏死,而修士还要顾忌流离失所的百姓,应对得很辛苦。
很快,时间过了半月。仙门之中各是死气沉沉,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带着或大或小的伤。
李醉游身上新上叠旧伤,疤痕交错,看着吓人。
但没有谁有养伤的时间,魔族步步紧逼,已经有不少小门小派被灭门了。
昨天,离我们不远的南月门派人向我们求援。他们已经苦撑了三日,眼看护山大阵岌岌可危,才向我们发了求援信。
两派相聚不远,平时里多有往来,不管是门派之间还是私下弟子之间,关系甚笃。于是,尽管如今山外魔族重重包围,随时有可能丧病,也立刻有人自愿前往。
但仍然只能凑出来十余人。
从魔族屠杀百姓开始,这就不是修者与魔族的斗争了。朝廷军队与修者已经汇集一处,正在谋划着进攻魔族的据点。
大部分战力与大能都在前线,遗留给各门派驻守宗门与清扫后方的人并不多。
这时,白芝芝站了出来,顺带将我扯了进去。
「我愿意跟师姐一起去。」
我:?
我去你吗个西瓜皮。
「不行,门派中的护山大阵还需要长生看顾,我去。」
李醉游摇了摇头,还顺带把我往他身后拉了一把。
那个架势,防白芝芝跟防魔族一样。
白芝芝一噎,然后立刻看向我。
「师姐,我知道外边危险,但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不能一直躲……」
谁躲了?
这几天我杀的魔族比她十几年吃的盐还多!
我冷笑一声,从李醉游背后站了出来。
南月门三百里外就是魔族集结起来的军队的驻扎点,别人或许只是以为此行凶险 ,但白芝芝她点我的名是为了什么,我们几人心里有数。
「好师妹,你且放心。」
「师姐虽然身不能至,但也绝不置身事外。」
10
我当然不会真的去。
他们想调虎离山,把身为剑修的李醉游和身为魔尊「命劫」的我骗出去,好让魔尊在相对安全的情况下来攻封印,的确是个很好的办法。
但我们也不会坐以待毙。
前去支援的修士们临走时,我给了他们一个小符咒。
「此行凶险,尽力而为。若是对手难缠不可恋战,只消烧了这个符咒,法阵就会把你们传送回后山,明白了吗?」
三师弟跟在我身后,挨个给他们递了我画好的符纸。那些同门对我道谢,收好东西只好就准备启程。
我走到李醉游身边,悄悄摸出一截红绳系到他手上。
「保平安的。」
白芝芝走到我身边,捏着符,拽住了我的袖子。
「师姐,昨日是我不对,多谢你。」
我挑挑眉,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转了性。
「这个符咒,当真会把我们传送到后山吗。」
「我骗你做什么?」
白芝芝跟着队伍走了。看着他们背影彻底消失,我脸上的笑意彻底冷了下来。
三师弟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打喷嚏。
「师弟,你确定吗?」
三师弟点点头。
「除了那种魔气,师兄师姐们身上还有一种奇怪的死气。」
「就好像……」
就好像他们已经没有了魂灵,只剩下一具尸身被人操控着。
回去的路上,三师弟拉着我的手,一路欲言又止。
「怎么了?」
「如果他们还活着,师姐你还会这样做吗?」
我想起那十几张符纸。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痛苦的画过符了,那些符咒并不难,但有些事情不是会做就能轻松完成的。
李醉游在一旁陪着我。
他也要拿着这个符咒出发。
那时我有和三师弟一样的疑虑。
「师兄,你会觉得我不该这样做吗?」
李醉游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直到我画完最后一张,他才走过来,按住了我的肩膀。
「长生,没有不流血的战争。」
「但我在骗他们去死,师兄,我在骗他们去死。」
那符咒威力强悍,又被李醉游灌入了剑修的剑意,只怕方圆五十里之内难有活物——遑论他们这些拿着符咒身处中心的人,大概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李醉游为符咒加注剑意之后,对我说。
「现在是我们了。」
「长生,他们会是英雄。」
11
我与掌门一起守在门派后山的封印之处。
我留意着感应,总觉得如芒在背。
掌门被我走来走去绕得头晕,嘴角噙着一点笑意。
「我还以为你是最争气的,当年就说你情关比常人少开一窍,没想到还是难逃俗气。」
我知她在点我在意李醉游,却实在很难反驳。
「掌门,我都敢让同门送死了,还够不上你眼里的无情吗?」
她笑着摇了摇手里的折扇,眼底却并无笑意。
「冷血非是无情,不过……你的确做得比常人好得多。」
「这种事情,一般人倒下不去那个手。」
「我就当掌门是夸我了。」
下一刻,我心念一动。
符咒被引爆了。
有人传回来消息,南月门的求援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那样一个小门派,根本无力抵挡魔族,早就被灭门了。师兄他们刚一进去,便看见庭院之中堆积的尸体,下一刻,他们就被团团包围。
苦战了半日,他们就催动了符咒。
魔族与修士一同消弭在刺眼的白光里。震天的轰声里,天地色变,日月失色。
三百里外由可见耀眼的白光。
我胸口一窒,几欲呕血。
12
「本尊还当你们人界修士有多光明正大,没想到也有手段如此狠厉之人。」
在牺牲同门换得魔族损失的同时,有人悍然打碎了后山的结界,堂而皇之的踏入封印禁地。
是魔尊,还有跟在他身边的白芝芝。
她果然没有去。
师尊同样跟在他们身后。只是眼神涣散,神志全无,只知道跟随着白芝芝走动。
魔尊环视一圈,发现此处真的只剩下我和掌门两人,冷笑了一声。
「竟然只留了两个人,你们将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
掌门站起身,手中折扇随着她垂下的手化作一柄长剑,寒光凛冽。
「败你,我一人足以。」
拳剑相接的一瞬间,白芝芝已经杀至我面前,师尊紧随在她身后,凌厉的掌风直逼命门!
我躲过他们二人,腰间长剑抽出,却并没有进攻。
刹那间,我脚下异光乍现,一个巨大的阵法延展开去。长剑触地,发出一声清脆锵鸣。
等候已久的修士们自法阵之中杀出。
陈列在魔族据点之前的军队之中的修士并非精锐。我们留了一手,各派之中的顶尖大能早早聚集到了我们门派之中。
正面佯攻,拖延为主;后方空虚,诱敌深入——瓮中捉鳖。
这才是我们的杀招。
然而魔尊只有片刻讶异,很快就恢复了冷静。魔尊不愧是魔尊,被几大高手合围,居然仍能周旋。
然而异变接连,我们没有真正争取到喘息的时间。原本和白芝芝一起与我纠缠的师尊悍然发难,满含杀意的一掌转眼间逼至面门。我险之又险地侧身闪过,然而师尊脚步不停,趁机绕过我直冲封印。
「他要开封印!」
随着师尊靠近,封印立刻产生了松动的迹象。白芝芝拦住了我的去路,眼神阴狠。
「师姐,你知道那些魔族怎么来的吗?」
「什么?」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原来那么多修士日夜搜寻裂缝加以封印,仍有魔族为祸人间的原因,是师尊。
「魔尊他不能靠近,可师尊是仙体,并不会引起大阵警戒。」
「等他打开封印,魔尊收回灵魂碎片,你们啊……」
白芝芝的笑变得阴毒。
「就是我登上高位的垫脚石。」
我冷笑:「你以为等他把人间变成炼狱,这天下还会有你的立足之地吗?」
「你的价值会在那一刻消失。」
她不会承认。白芝芝再抬手已经是杀招,寒光凛然的剑刃发出森然嗡鸣。
「不可能!是我救了他!」
就在白芝芝发狂的前一秒,李醉游的剑到了。
变数生得突然,照常人的理解,李醉游应该死在南月门的那场爆炸里。但是他毫发无损——好吧,算不上毫发无损,至少看起来风尘仆仆、身上仍有血污,形容略微狼狈。
众人惊诧之间,长剑当空相撞,掀出一阵气流。我借力直奔师尊,然而他却突然转头看向我。
「长生?」
那眼神片刻清明,几乎与我遥远记忆里的师尊殊无二致。
曾几何时,师尊也这样看着我,会看着我和师兄在院子里练剑。
然而他身后就是通道。
低等的伎俩。试图用过往的情感阻止我是他们最大的错误,毕竟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派修的是无情道。
「长生!」
温柔的液体溅到我脸上时,我听见有人叫我。
13
师尊,或者说是魔尊的手,从我胸口穿过。
同样,我的剑也插在他的胸口。
「好一个心狠手辣的女娃儿。」
那一剑穿心而过,纵然是魔尊,也是魂魄初全,并不比我好受多少。
我将剑又抵入其中半寸,魔尊的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已经碰到了我的脖子。
「李醉游!」
李醉游没有出声,然而身后狂风骤起,我知道剑到了。
魔尊的手突然顿住,转而一掌将我推了出去。
倾山碎玉的一剑破空而来,红得发黑的血液伴着一声惨叫泼开在空气中。
自有人解决剩余的魔族与已经呆愣的白芝芝。我的剑还插在魔尊的尸体上,然而我的已经没力气去把它拿回来了。
跌入一个怀抱之前,我视线里仅存的画面是那一只手。那只原本准备掐断我的脖子,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我推开的手。
我想,那是师尊的手。
14
我醒过来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又死了一次。
嗯,大概也算是又死了一次。
李醉游就趴在床边,握着我的手,已经睡着了。
也不知道在这里守了多久了。
我尝试着动了动,却发现痛得更厉害。我绝望地闭上眼,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那点动静几乎可以说没有,但还是惊醒了李醉游。他急忙凑上来,发现我确实醒了,整个人猛地站了起来,又直接跪了下去。
进门查看我状态的弟子被他「咚」的一声吓了一跳,进来看见我们这幅光景,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他大叫着跑了出去。
「师姐醒了!」
我想伸手拉一下李醉游,奈何浑身上下没一处能动,只好冲他眨眨眼。
「师兄怎么行此大礼?」
他没跟我斗嘴,愣在原地回了回神,才轻轻地把手掌覆在了我的手背上。
「师兄要被你吓死了。」
他知道我一定关心封印的事情,于是就没有多说嘘寒问暖的废话,告诉了我那天后面的事情。
白芝芝如今被锁在地牢里,等待解决完所有事情之后再做处理。我不在意她最后会怎么样,也许是死,也许是断了仙根,丢给凡人朝廷定夺。
不过,无论结果是什么,想来都跟她一开始期待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没有任何关系了。
李醉游说完这些就没再开口了,似乎打定主意要我问什么他答什么。其余事情,只要我不问,他就绝口不提,包括我本来应该关心的他的伤势。
我闭上眼,忽然有些抗拒再谈论这件事的所有相关情况。李醉游大抵是在我心里下了什么咒的,我的想法从来瞒不过他。
「长生,多谢你。」
「谢我什么,我差点拿你去炸魔族。」
李醉游没说话,只是用指腹摩挲过我手腕上的伤口,轻轻地笑了笑。
「私用禁术,不怕掌门罚你?」
「掌门不知道。」
掌门咳了一声,站在门口看着我们。
「现在知道了。」
我两眼一闭,准备装死。
然而预想之中的毒舌与训斥都没有来,我甚至听到了掌门的笑声。
「做得很好。」
「我以为你要骂我也是恋爱脑。」
「无情非是冷血,我之前对你说过,你是一点没听进去啊。」
「修者静心养性,非是断情绝欲,不然何来阴阳相合的双修之法?你以为我骂你师妹是骂她想谈恋爱吗?」
「我是骂他们为一己私欲为祸苍生。」
仙者心怀天下山川,怎么会是冷血无情以苍生为牲畜之人?无情道非是冷心冷肺,而是一视同仁,不偏不倚。
是对万物一视同仁,对苍生兼怀爱仁。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方才是真正的无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