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身玄衣,生得极瘦,偏身量长得高,乍眼一瞧,竟是嶙峋瘦骨,可浑身上下,却透着与生俱来的雍容雅致。
他面容如玉,面部轮廓分明,五官却生得温润,长眉徐徐入鬓,蕴了几分文雅。
丹凤眼内勾外翘,眼尾自然上挑,显得狭长,眼里黑睛微藏,开合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色神韵流露。
尊贵天成。
鲜少有人能驾驭这一双凤凰眼,姬如玄是个中佼佼者。
“玄者,天也,”姜扶光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丹凤眼,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我依稀记得,北朝以黑为尊,故有‘黑而有赤色者为玄’的说法。”
南朝以黄为尊,扶桑之光为黄,她以‘扶光’为名,是尊仪天授。
这位北朝皇子,却以‘玄’为名,与‘扶光’之名,有异曲同工之妙。
姬如玄眉目清朗,但笑不语。
“有点意思,”姜扶光弯了弯唇,有些意味不明,“把你送来做质子,北朝皇帝倒是舍得。”
皇子之名为皇帝赐下,也饱含了帝王,对皇子们的感情与期望,皇子的身份是否尊贵,单看名字,便也窥知一二。
以‘玄’为名,在北朝应是极大的尊荣,姬如玄却沦为了质子,倒是有些奇怪。
“玄,”姬如玄仰起头,声音雅致清润,“为家国大义,两国邦交,是自愿请命前往南朝。”
“是吗?”姜扶光轻笑了一声,“我是不是该夸你一句高风亮节?”
“丧家之狗,当不得公主夸赞。”姬如玄眼目蕴笑,却因为太瘦,眉骨处显露出一丝峥嵘来,与温润面容有些不符。
“常言道,狗仗人势,”姜扶光目光落在他脚下的镣铐上,“既是丧家之狗,便也无势可仗,也不需用一条铁链子拴着。”
跟在大辇旁的蒙面女护卫,上前一步,倏地拔刀,长横刀的刀锋,在阳光下倏然发出刺眼的光。
刀起刀落,势若雷霆。
姬如玄眼睛一刺,忍不住闭了闭眼,就听到耳边“哐啷”一声,囚困束缚他的镣铐断了。
姜扶光放下了帷幕,琅声如玉:“派两个人,护送北朝皇子去四方馆,让鸿胪寺妥善安排,不可怠慢。”
大辇缓缓向前。
“对了,”大辇经过姬如玄身边,姜扶光偏头,目光透过薄薄的霞影纱,看到少年的背影,单薄消瘦,宛如孤峭嶙峋的山峰,“北朝皇子脚下戴了镣铐,被衙役押送进城,百姓们见了,都是怎样议论这事?”
璎珞禀报:“百姓都在议论,承恩公是如何用兵如神,骁勇善战,平定北边,令北朝臣服我朝,是南朝的大功臣,提了承恩公辅佐社稷,助陛下开创了中兴盛世,还有人提及陛下登基时,承恩公曾助陛下平定各地叛乱……”
承恩公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哥哥。
姜扶光也算知道,今日这唱得到底是哪一出。
这世上还有什么功劳,能比得上百姓们亲眼看到,北朝皇子戴着镣铐,像狗一样被人押进城。
眼见为真,耳听为虚。
想来在百姓眼中,承恩公已然成了南朝最厉害的大英雄。
姬如玄一动也不动,直到大辇从他身边经过,他才动了动身体。
背对着华贵的大辇,他白玉一般的脸上,罩上了一层背光的阴霾,是阳光照不到的阴暗,平添了几分冷戾乖张。
“姜、扶、光,”漂亮的丹凤眼,眼尾上翘,黑沉沉的眼底满是阴翳,宛如深不见底的寒潭,幽冷至极。
“还真是巧呢。”他咧嘴一笑,无声无息地笑。
她出生时,东君跃扶桑,扶光於东沼。
从此她是云上日,扶桑光。
她出生时,玄君堕幽冥,扶光入极渊。
从此,他是地上泥,阴间鬼。
“扶光!”突然响起的呼唤,让姬如玄下意识转身。
空荡荡的长街上,有一红衣少年策马而来,马是难得一见的西域大宛马,通体玄黑,无一丝杂色,颇为神俊。
人是钟鸣鼎食之家,教养出来的世家公子哥。
当真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南朝能直呼扶光公主名讳的,也只有与扶光公主青梅竹马的丞相府嫡公子顾嘉彦。
素手掀开轻纱,漫天泼洒的日光,倏地落在她乌黑丰泽的发鬓间,她浅浅抬眸,淡淡瞥向了顾嘉彦,弯唇笑。
柔软的春风吹起她鬓边一缕发丝,顾嘉彦怔然失神。
八岁那年,他被陛下选做了伴读,入宫陪皇子读书。
那时姜扶光才五岁,小小的一团玉人,端正地坐在小案上,雪玉可爱的小脸不苟言笑,一副生人勿近的严肃样子,特别有趣。
学堂里都是男生,大家都不怎么同她玩,她也不怎么理人。
他小时候调皮,像个小泼猴似的,见她总板着一张脸,就喜欢凑到她跟前搞怪。
终于把她逗笑了。
粉雕玉琢的小扶光,睁着大眼睛,抿着丹红的唇轻笑,粉白的颊边,有两个小小的,浅浅的,不仔细看就会忽略的浅梨涡悄悄浮现了,可爱的要命。
小小的他,感觉心都被击中了,一脸赖皮地问她:“你怎么偷藏了两个浅梨涡?”
“姜扶光,你笑一个给我看看嘛。”
“再笑一个行不行?”
“笑一个!”
“……”
浅梨涡成了他心中隐藏最深的秘密。
“愣着做什么?”姜扶光放下了纱帘。
顾嘉彦打马跟在大辇一旁,俊逸的脸上充满了笑容:“听说万君山是道教圣地,乃昔年道圣的修行之地,山上好不好玩?”
“我去万君山,是为母妃求医,又不是去玩的。”姜扶光一脸无语。
母妃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听说万君山的云山道长,是道医玉衡子的弟子,精通调身养命之法,恰好云游归山,就上了一趟万君山。
这一来一去,也花了三日。
顾嘉彦讪讪,转开了话题:“你回来得正好,北朝使臣带质子进京,陛下要在太极殿,设宴款待北朝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