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完,温热的气息全数喷薄在沈岐的脸上,让她感受到某种无形的危险。
沈岐第二天刚到基地,包还没放下来就被人着急忙慌地叫去主任办公室,对方朝她做了一个自杀的手势,提醒她大事不妙。
刚回来,应该还没惹上什么事……吧?
沈岐忐忑地进了办公室,秦主任先象征性地来了一段开场白。
“小沈啊,昨天刚回来就让你执行任务,还习惯吗?”
“嗯。”
“习惯就好,不枉费队里对你的精心栽培。当初推荐你去香港学习的时候,我就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昨天的救援行动做得不错,被困船员万分感谢你们,但唯独……小沈,你知道的,我和上级领导一直都很器重你。”
秦荣是政治部的主任,负责飞行队的人员管理和宣传工作,同时也是秦栩的父亲,私下里和沈岐关系很不错,对她多有照顾。
一年前去香港进修的名额,也是秦荣为她争取来的,不然论资历和辈分,怎么也轮不到她。
沈岐心里还是很感激秦荣的。
看着他支支吾吾绕大半天圈子也没说出一句实在话,她便说:“主任,您有话不妨直说。”
“昨天在那艘0908轮船上的周总,你清楚他的背景吗?”
“我不太了解。”
秦荣叹了口气,给她科普起来。
周清野,名副其实的皇家绿孔雀,全球最大的器械装备公司——里恩(Lien)集团的总裁,里恩是各大国际赛事包括奥运会的运动器械总支持,还是通海救助飞行队的第一赞助商。队里救援护航用到的装备多半都是从里恩集团采购的,往年重大灾情抢险所需的物资也几乎都是里恩集团无偿提供的。
如果说有谁能担得起“通海救助飞行队大金主”这个名号的话,周清野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了。
“周总十分不满意昨天参与救援的机组人员,点名批评救生员态度恶劣,机长质素低,以至他到现在还病得躺在床上不能起身。”
“不能起身?”
那她昨天晚上看到的……是鬼?
秦荣咳嗽了一声:“是啊,他说不能起身。上头让我严肃处理这件事,我已经找秦栩了解过情况了,当时你们采取特殊手段将他强行带上机舱,这样的情况在飞行队也不是没有过先例,我能理解你的立场,但是周总作为一名被困者,站在他的角度,不能理解我们做事的方式也是正常的。上头不想把这件事闹大,所以我想着由你出面代表机组人员,买点水果鲜花去医院探望一下周总,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看怎么样?”
沈岐明白了秦荣的意思。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事,而且才刚刚回到队里,但是从早上开始我给周总打了几十通电话,他一通也没接,很明显是故意……”
秦荣面露难色,实在是觉得在小辈面前丢了脸,尤其这小辈还是沈岐。私下里他和她母亲有着特殊的关系,做长辈的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以后让他怎么和她母亲交代?
但是周清野,确实是不能丢的烫手山芋。
撇开救助飞行队每年惊人的开支不提,近几年由于全球气温变暖,地震和洪涝等灾害越来越多,各地方经济压力巨大,救援不得不需要仰仗民间组织,而这其中在慈善总会作为高级会员举足轻重的周清野,通常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带来难以其计的物资赞助。
他到底有多少钱,在圈里已经是个谜了。年纪轻轻,资本雄厚,难得他除了脾气有点古怪之外,偶尔还是挺平易近人的,也不知道这回沈岐和许心宜到底哪里惹到他了。
秦荣又是一声长叹:“里恩集团赞助通海飞行队八年了,上面很珍惜这份情谊。小沈,请你谅解,秦叔也很难做。要不这样,我陪你一起去?”
秦荣起身,沈岐连忙挡住他,说道:“哪能让秦叔您亲自跑一趟,没关系,我自己去吧。”
“小沈啊,感谢你的理解。”
“秦叔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是机长,执行任务过程中出了问题应该由我来负责。”
她来救助飞行队五年,队里上下都很维护她,知道她不太擅长人际交往,以往很多公开活动都不会将她列在名单之内,少有的与上头一起巡察海岸吃个便饭的情况也能推则推,尽量不让她陪同。
秦荣话说到这份上,大概是真被那位周总给逼得没办法了。
从办公室出来,沈岐看到许心宜像是认错一般,耷拉着脑袋杵在控制大厅的灯柱旁。沈岐淡笑一声,朝她招手:“过来,什么时候当起门神了?”
“偶尔当一回还挺有成就感的。”
“……那你继续杵着。”
“唉,别,我那是为了迎接你。”许心宜跟着沈岐往座位上走,抓抓耳后蓬松的头发,“那究竟是什么人啊,老秦竟然让你亲自去慰问?没说让我一起吗?”
“你收到指令了?”
“没。”
“那就是用不着你。”
许心宜咬住嘴,往后退了两步:“我觉得吧,这事你一个人去搞不定,就那人指不定会发什么疯呢,我得去找老秦。”
沈岐重新背上包,往前一个大跨步挡在许心宜面前,低下头看她:“你……是不是挺想去看看那人的?”
“什么呀?我是怕他万一真的卧床不起,以此要挟你照顾他起居,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许心宜也望着她,就是眼神不太坚定,飘得很。沈岐猜到她的脑子里肯定又是乱七八糟的小说桥段,什么霸道总裁借病利诱良家女孩先婚后爱,剧情无比波折,还十分狗血。她屈起手指敲敲许心宜的脑门,闷笑了声:“你放心,要真是这样,我一定会和秦叔力荐你去陪床照顾的。”
“真的吗?”
“真个屁,你就是个花痴。”秦栩听到动静靠了过来。
许心宜被人戳穿了心思,也没觉得害臊,理直气壮地表示:“我觉得作为一个善于发现美的青春少女,喜欢漂亮的脸蛋和健壮的身体是本能,可这并不代表我会喜欢拥有这两样东西的人哦,毕竟我也不是谁的脸都能消化的。”
她这话摆明是冲着秦栩去了,沈岐赶在他们掐架前出了门。
还没走两步,许心宜从后头追出来,塞了把钱到她手里:“我们一个人一百块,众筹给绿孔雀买慰问品的,你不要自掏腰包了。”
她知道沈岐是在单亲家庭里长大的,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母亲省吃省喝供她读书。长大以后虽然有了工作,但沈岐依旧很勤俭,赚的钱完全够花,却不会乱花,平时连衣服化妆品都很少买,可就是这样的人,每次出去吃饭玩闹几乎都由她买单。
许心宜不想沈岐刚回来就被人占便宜,怕她把队里那些家伙惯坏。
沈岐张嘴,一句话还没说,许心宜又冲她眨眨眼睛:“千万别跟我们客气,不然我可不好意思让你下班陪我一起去……”
“去健身房?”
许心宜摸摸鼻头:“我就知道瞒不了你,反正你不可以拒绝我!”
“好阿岐,你不在的日子,我每天一个人去健身房好孤单的!答应我嘛,好不好?”
“好了,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
许心宜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通,沈岐没听太清楚,站在树下看她。
过去一整年,许心宜坚持去健身房的习惯仍没有一丝改变,而沈岐因为去香港,这一年没有被任何人以这样亲切友好的方式纠缠过,这种久违的熟悉感再度扑面而来,她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丝不适应。
相反的,她很享受这种久违的聒噪,很有趣。
她的冷淡和孤僻,使得之前每一段友谊都仓促而脆弱,不堪一击,但是许心宜已经在她身边很多年了,并没有因为一年的分离而产生任何变化,她忽然觉得这种熟悉感将存在于她的一生。
沈岐被这种熟悉感填充着,安心而踏实,不由得把钱塞回了许心宜的胸口:“……知道了,色女,这钱给队员们买零食吃。”
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沈岐在附近的水果店买了一只进口水果果篮。按照秦荣给她的地址,直接来到VIP特护病房门口,还没走近,就听见一声声怒吼。
隔了三四米,沈岐在走廊站定,见门边站着一个男人,手里捧着一个保温盒,时不时的有叫骂声从病房里传出来。
“这是奶油蘑菇?你逗我呢?奶油这么稀,蘑菇这么酸,哪一家买的?花了多少钱? 什么?就这一小坨要488块?我跟你说了多少遍,那些大酒店华而不实,做出来的东西别说正常人了,要饭的都嫌弃!你瞅瞅,这小奶猫也不知道饿了多少天了,看这一坨都没食欲,你竟然还敢拿过来给我吃?以后不许再去给我买这种垃圾食物,听见了没!先把这家黑心的酒店记下来,拉入黑名单,以后记得提醒我千万别去这家请客……”
顿了顿,男人的声音变得柔和:“小鹏啊,你没有时间做饭就告诉我,晚半个小时送过来我又不会饿死,但是现在呢,我可能要被你活活地气死了。”
小鹏吓得声音战抖:“可……可是周总,是你自己说我做得难吃,让我出去买的。”
“这话是我说的?”
“……是……是的,你还说了十五分钟内送不过来,就要让我滚蛋。”
“是吗?我让你去买?我让你滚蛋了?小鹏啊,我周清野平时待你不薄吧?你这么说会让别人误会我对你很刻薄,传出去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嗯?”
“……”
“小鹏,我真没有怪你的意思。来,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说话间,一个饭盒从房间里飞出来。小鹏眼疾手快地接住饭盒抱进怀里,低下头道:“我错了,周总,我马上回去做,务必半小时后送来。”
“好的,路上小心点哦。”
“……”
“对了,我忽然又不想吃奶油蘑菇了,换点新花样吧。”
“新……新花样?是什么花样?”
“唉,好生气,还得保持微笑不是吗?小鹏,我问你,样样都要我来想,我还需要你们做什么,嗯?滚蛋!”
“……是。”
叫小鹏的男人转身往外跑,与沈岐擦肩而过时,沈岐看到他满脸写着生无可恋。
这个时候的沈岐还不知道一步之遥的房间里面是个什么怪物,直到不久的将来,当她的生活被这个“怪物”无孔不入地侵占时,她才知道全球最大器械集团的总裁,原来是一个戏精。
据说他以“骚浪贱”闻名整个体育器材圈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小鹏,是他的第128任男秘书。
沈岐在处理人际关系方面能力非常弱,或者说,她从小就逃避和任何人交往,非常厌烦去猜测别人内心的想法,更无法迎合,所以和朋友交往十分吃力,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一个人,越来越孤僻。长大之后,她在飞行中找到了某种让人自信的掌控力,逐渐打开了封闭的内心,但在面对各色各样的人时,依旧会感觉吃力。
尤其是门里面那个人,性格是这样的难以捉摸,让她完全没有一丝把握,还没进去就已经打起退堂鼓。
她感觉自己可能遇见了这辈子最大的难题。
沈岐在离开和咬牙进去之间挣扎了五分钟,几乎已经由着自己转身时,忽然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阵说话声。辨别了半分钟,她确定不是在讲电话,而是一个人在念诗:
为什么万物之灵的我们,
遭遇还比不上一棵小树?
今天你摇摇它,优越地微笑,
明天就化为根下的泥土。
为什么由手写出的这些字,
竟比这只手更长久,健壮?
它们会把腐烂的手抛开,
而默默生存在一张破纸上。
沈岐走到门口,虽然门开着,但她还是礼貌地敲了敲门。
坐在阳台上眯着眼睛要打瞌睡的男人,像只老猫懒洋洋地转过头来,眼睛微张着,挑起细长的眉毛,面无表情地打量她。他的怀里还抱着一只巴掌大的黄色小奶猫,意外地与他的表情同步,看起来像一对亲生父子。
他声音沙哑,低沉,像深夜里嘶吼呐喊却逃不出牢笼的囚徒,用扒着天窗看月光的眼神,安静地看着她。
他还在念:
因此,我傲然生活了几十年,
仿佛曾做着万物的导演,
实则在它们长久的秩序下,
我只当一会小小的演员。
……
沈岐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看向他身后的落地窗。
昨晚起风,夜里开始下雪,断断续续下了几阵,没真下猛。她出门的时候雪已经彻底停了,还以为这场风雪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是这一刻窗户外忽然如鹅毛般纷飞的大雪打消了她这个念头。
她确定,这场年关前的大雪将会带来一场凶猛的寒潮,海上的风应该会带着一股狂躁的湿咸,如同她此刻的内心,在无法掌控的人面前七上八下。
周清野率先打破了沉默:“嘴巴好干,你过来削个苹果给我吃。”
沈岐也回过神来,朝里面走了一步,恭恭敬敬地说道:“周总你好,我是通海救助飞行队的沈岐,这次我来……”
“算了,不想吃了,水果放门口吧,你过来。”
“昨天的救援行动是由我全权负责的,我代表全组人员向周总道歉,如果……”
“你的手很好看。”周清野翘起嘴唇,“走近点,我想看清楚点上帝之手和普通人的手有什么区别,它究竟是怎么创造奇迹的。”
飞雪起起落落,薄薄的日光投射在他的肩上,由明亮逐渐变得黯淡,衬得他缩在高领毛衣的一张脸也由张扬变得沉静。在这种安静的对视里,沈岐打量着,他的五官的确十分精致,耳边的金发在交叠的光影中变得莫名柔软,柔软地耷拉在他微微泛红的耳颊和颈窝里。
但是很可惜,他笑得太轻慢。
“沈岐,你皮肤很白,化妆了吗?”
“……没。”
“据我所知,飞行员需要常年面对高强度紫外线,夏天机舱温度都高达40摄氏度,这样的环境下皮肤不会被晒黑吗?你拿到飞行执照了吗?达到足够的飞行时间了吗?我看你白得不像话啊。”周清野摸了摸下巴。
沈岐神色微沉,说道:“加上在部队的时间,我总计飞行5200多个小时了,皮肤白是因为天生晒不黑。”
“啧,还真是有能气死人的资本,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晒不黑和吃不胖这两类人了,看你这板砖身材,应该是刚好两条都满足吧?”周清野乐得肩膀打战,“你看你瘦得跟猴似的,拉得动摇杆吗?体力能行吗?”
“周总,我知道你在为昨天的事生气,我……”
“女人的呼吸肌、颈部肌肉力量较小,在加压呼吸及过载、弹射救生时,自身呼吸和对颈椎的保护较差,面对高强度飞行和大载荷直升机时,应变能力都较男人差许多。你飞行5200多个小时,有没有发生过一次意外?”
“有。”沈岐言简意赅。
周清野忽然不笑了,冷冷地盯着她:“原来上帝之手,也不过如此。”
以往谁这样说话冷嘲热讽没个正形,沈岐是一概不会理会的,她根本不在意,可一旦谁质疑飞行员的专业素养,她就会变得较真。这么多年不管是在部队还是从事救援工作,飞行事故总是他们心中一道跨不过去的坎,而其中最让他们耿耿于怀的就是社会、旁观者以及许多当事人不分青红皂白的质疑。
“周总,我想你应该明白不管是在作战状态还是救援运输当中,只要航空器在高空作业,都有可能面临引擎失常、航道改变、气流不稳、鸟群撞击等种种突发情况,这种意外……”
“那么,如果不是这些外在条件影响,而是飞行员本身存在重大失误,这又该算在谁头上?”周清野不等她说完直接打断,“死的不是你,也不是你的家人,当然没办法感同身受,所以可以自然而然地说风凉话。”
他伸了个懒腰,双脚落在地板上,鞋也不穿,一步三晃地朝她走过来。他这人长得好看,远远一瞥不觉得有什么攻击性,就穿着宽松病号服这样信步朝她而来时的姿态而言,也是一等一的风流慢懒,只不过眉眼间依旧端的是“天下我有”的矜贵范儿,平白磨去了骨子里那几分慢懒的柔软。
离得近了,才发现他这人很高,在一米七八的沈岐面前丝毫不怯,甚至她需要微微仰头,才能和他对视。
他骂人,他念诗。
他沉静如汪洋,张狂似烈马。
“你说什么都没用,因为我厌恶飞行员,无比地厌恶。”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完,温热的气息全数喷薄在沈岐的脸上,让她感受到某种无形的危险。距离太近了,她往后退了一步,想了一会儿问:“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还要赞助飞行队?”
这话戳心窝子了。
周清野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身火气四处蹿,呼吸渐渐粗重,但终究还是一个字也没挤出来,只是用鼻音发出了一声强烈的申诉,末了还嫌不够,骂了一句:“你懂个屁。”
是,她不懂,凡人都不懂。
沈岐沉默了一阵,低下头,思忖着说:“那既然这样,周总,我就先……”
告辞了。
话没说完,一只手忽然覆上她的脸颊,冰冷的触感让她整个人都震住了。周清野咧开嘴,双手捏住她的脸颊,揉了揉搓了搓,笑着说:“还挺软,看来你真是天生好皮肤。”
他刚被她噎了一回,现在又扳回一局,整个人都可爱起来。见她面色不善,他飞快地收手,逃也似的跳上床,拉起被子遮住脸,只留下一双眼睛,忽闪个不停。
“你今天来看我,我原本很高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虽然你在救援过程中对我很无礼,但我心想着给你一次弥补的机会也不是不可,但是你的冷漠让我的身体和精神再次受到严重的摧残,也许……我还要在医院躺上半个月。”
沈岐浑身僵硬,脸上异样的火辣烧灼感使得她心慌意乱,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电流蹿遍全身,快让她神经麻木了,完全听不清周清野在说什么。
“可能需要麻烦你端茶倒水伺候我半个月,说不定我一高兴就不追究这件事了,明年还会给飞行队赞助一批最新的器材装备。哦,对了,你不用担心,我这个人脾气很好,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的。你只要每天晚上下班过来,夜里陪床就行了,偶尔可能还要陪我出去散步,总之……”
“对不起周总,你好好休息,我……我先走了。”
沈岐跑了。
周清野一张俊脸由青变白,由白变红,由红变青,内心好像坐过山车一样经历了常人无法理解的愤怒、震惊、尴尬以及一丝丝玩味。
最后,他跷着二郎腿打电话给秦荣:“秦主任,对,我是周清野,早上突然再一次昏迷被送去做检查了,刚刚才醒来,所以没看到你的电话,真是不好意思。你们队里的沈岐?没看到啊,我刚检查完就马上打电话给你了。”
周清野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掐着喉咙说:“是啊,还是很不舒服,请我吃饭?不用了,真不是不给你面子,医生说我这次意外昏迷伤到内里了,得好好调养一阵子。唉……秦老啊,不是我说,你们队里那几个年轻人可真是要好好教育下了,好在这回是我,要换作其他的贵宾,这事不说惊动总局,副局总要来问问情况吧?”
话音顿了顿,大概是在等对方赔礼,他揉揉小奶猫的肚子。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行行,我知道你也是维护队里人,再怎么说他们也救了我的船员,我也不是不讲道理……要不这样,之前不是说让我带几个人去参观救助飞行队吗?你给我安排安排吧,至于讲解员,秦老觉得谁合适?唉,我不挑的,您做主就好。”
挂了电话,周清野亲了小奶猫一口。
那天它和他一起被拉上救护车,在他晕厥后小东西还一直窝在他怀里不肯出来,窝得他心暖烘烘的,一时心软就把它留了下来。洗过澡后小东西露出了原样,长着一张讨喜的小脸,眼睛大大的,总爱看着人眨巴个不停。
周清野一个老男人的心都化了,又揉了揉小奶猫的脑袋,轻声说:“以后我就是你爸爸了,叫你什么好呢?唔……就大宝吧,喜不喜欢?”
小奶猫叫了一声,周清野笑了:“大宝真乖。”
就在这时,小鹏终于送来了“新花样”,周清野挖了一勺送进嘴里,问道:“这是什么?”
“我……我上网搜的,冬日公主系甜品——草莓塔。”
周清野点点头:“……还不错。”
不知回想起什么,他看向自己的手,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掌心线穿流而过,竟产生了和嘴巴里的甜品一样软滑悸动的多巴胺,令他不由得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sweet。”
另一边,沈岐连电梯都等不及,一口气从十二楼跑下一楼,气喘吁吁地靠在墙上。
闭上眼睛,她满脑子都是周清野那张嚣张的脸,想到他带着一丝凉意的指腹划过脸颊时给她身体带来的异样感觉,脑子里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
从高二进入理科班开始,到加入救助飞行队,她的身边一直都是异性多于同性。在部队与教官更是有着数不清的肢体接触,但从未出现过像今天这样充满逗弄意味的长达一分钟的亲密碰触,像是把一条皮带摩擦出了火花。
火花都烧到心里去。
沈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开始习惯性地背飞机型号:
“HC-130‘大力神’巡逻机,HU-25‘猎鹰’巡逻机,CN-235巡逻机,HH-60‘苍鹰’援救直升机(西科斯基S-70翻版),HH-65‘海豚’巡逻直升机(欧洲直升机SA366翻版),MH-68‘刺鳐’直升机(奥古斯塔A109翻版),HV-911‘鹰眼’偏旋翼无人机……对,都是美国海岸警卫队的现役装备,一个没错,继续……”
她一边回忆,一边推开楼梯间的门朝外走去。
“海岸警卫队的主要两款救助直升机分别是HH-60J‘坚鹰’和HH-65C。其中HH-60J 是SH-60B‘海鹰’的改进型,而SH-60B又是美国陆军S-70‘黑鹰’的海军舰载型,黑鹰直……”
从护士台经过时,混乱的场面覆盖了她的声音,她听见身后有一个男人大喊:“周清野在哪个病房?你说我找他什么事?里恩货运一直都是我负责派送的,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竟然因为一场意外就要卸我的职!以后我一家老小都喝西北风去吗?你别拦着我,不管怎么样,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他!”
沈岐步子一顿,看清男人的长相,是在机舱给周清野下跪的船长徐奉。
想到周清野,她的思绪又乱了,埋头冲出医院大门,一场大雪正降临人间。
沈岐回到基地后,秦荣再度找她谈了次话,提到她去医院探望周清野这件事,坚定地表示相信她的人格,绝对不会做出言行不一的事,末了却苦口婆心地教她处事的道理,言语里不断提及通海救助飞行队的前途和她个人的发展,最后给她指了一条明路——讨好周清野。
许心宜听到这些的时候正在踩单车,一只脚没站稳,险些摔下来。
“有毛病吧?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他和他的船员很可能现在人都没了,就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还在主任面前演戏哎,我的天哪!奥斯卡都欠他一座小金人!”
许心宜咂咂嘴,仍觉得难以置信,瞪大眼睛问道:“你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这样呢?他脑子里是不是缺点什么?上次我就说了你还不信,这回该信了吧?”
沈岐想了会儿,点点头:“信了。”
——周清野应该是个神经病。
“唉,你知道他的英文名是什么吗?”
“嗯?”
“就是里恩的英文Lien,呵呵,lien和外星人的英文alien只差了一个字母a啊,你说周清野是不是跑错星球了?他应该是火星人吧?”
沈岐轻轻笑了。
她晚饭只吃了一盒沙拉,体力不足,骑了一个小时单车后停下来,和许心宜一起去休息室喝水。许心宜是这家Z&J健身俱乐部的高级会员,在这里健身已经两年,老会员都认识她,看见她都会客气地打声招呼,顺带调笑几句。
“嗨,心宜又来啦!”
“看你这话说的,咱们的金刚芭比哪天不来呀。”
“昨天跟你说的新来的几个大学生正在那边做肌肉训练,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就那几个瘦弱的小竹竿?那不是心宜喜欢的口味,她喜欢肌肉男。”
……
这样的对话屡见不鲜,许心宜没放在心上,一边拿着毛巾擦脸,一边指着一个男人说:“阿衡,你的肱二头肌是不是又大了?过来给我摸摸!”
几个男人相视一笑,立马跑了。
“切,这么小气。”
许心宜撇撇嘴,继续喝水。沈岐已经不觉得奇怪了,许心宜好像生来就喜欢美男和肌肉男,而且表现欲很强烈,简单又大胆,救助队和健身房拥有这两样特征的男人几乎都被她揩过油,不是摸过脸就是摸过身子。
但是那些男人嘴上调侃她,心里却瞧不上她,最怕就是一不小心真被她惦记上,所以处处躲着她。许心宜平时工作都穿着宽松的蓝色工服,表面看起来没有什么,但是她是典型的穿衣有型,脱衣有肌肉的“金刚芭比”,肱二头肌比男人都有过之,一张娃娃脸更衬得她非比寻常女人的健美。
然而就算这种娃娃脸和健美身材是完美协调的比例,也不怎么符合中国人的审美。再加上她有跆拳道黑带的身手和差点被选入国家队做举重选手的经历,又从事着高空救生员这种高危职业,就更让男人没有安全感了。
他们降不住这样的女人,自然先入为主地将她排除在发展对象以外,有意思的是她还自认为行情好,整天陶醉在无厘头的言情小说世界里,头脑简单,也很有趣。
现实的粗鄙总是留给聪明人,傻一点未尝不好。沈岐侧过头,听墙角边的音响中流泻出的音乐,依旧是熟悉的童音,很有爆发力。歌很好听,有点悲伤。
她莞尔道:“这家健身俱乐部的老板还挺专一的。”
“嗯?”
“你知道这首歌的歌名吗?一年前就在播了,没想到现在还在播。”
许心宜神经大条,直说:“我没注意过。”
沈岐笑了声,接过她递来的水喝了半瓶,见她的视线一直在外面游移不定,问道:“这一年和那个人有进展吗?”
“谁?”
“被你惦记上的那个江石玉。”
许心宜被水呛到,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问:“你……你怎么知道?我表现得那么明显?”
“这家俱乐部长得好看的男人,只有那一个你没有调戏过,所以我觉得还挺明显的。”沈岐轻声说,“我去香港前就发现了。”
许心宜咳嗽起来,沈岐帮忙拍她的背:“你慢一点,这次来怎么没有看见他?”
“他不在,已经好久没来这里了。”许心宜平复了好半天,才接受沈岐早就看穿她想要将江石玉占为己有的事实,长叹了一声,“阿岐,你说我是不是着魔了?这一阵儿只要飞行队不值班,没任务,我就来这里守株待兔。再这样下去,我怕我脖子都要伸长了。”
一年多前,她来Z&J健身,一天偶然遇见了和她肩并肩在跑步机上锻炼的江石玉。大概是她的视线太过灼热,江石玉察觉到了,礼貌地询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并且给了她一个十分温柔的笑,她当即就被他温润如玉的气质所俘获,自此春心荡漾,一发不可收拾。
但是很可惜,天公不作美,这一整年她只见过他两次,而且两次都不尽如人意。
“第一次我从汗蒸房出来,满身都是汗臭味,追着健身房新来的一个小鲜肉要带他做肌肉训练,江石玉刚好迎面走来。你知道吗?我当时窘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根本没勇气上前搭话。
“第二次他来的时候,我正骑在小偷身上,扒他的衣服拿回客人被偷的钱包,那小偷哭得贼凶,逢人就喊我把他骨头坐散了,我有这么壮吗?阿岐,你说我能怎么办?”
她也很绝望。
沈岐默默地看她一眼,选择不说话。
“阿岐,你觉不觉得,电视剧里男女主角撑着伞,在下着毛毛雨的老街巷口忽然迎面相遇这种邂逅都是假的?”
“电视剧里的女主角应该不会用和你一样的方式出场吧?”
“你也觉得我……”
“没有。”沈岐低头一笑,“你很可爱。”
许心宜噘着嘴:“不管了,我只希望第三次见面的时候,可以稍微不那么狼狈就好了。”
沈岐挤出两个字:“加油。”
不过她也很好奇,许心宜把这里面的人都混了个脸熟,许多都还被她揩过油,可唯独江石玉没有。她有三次机会,却一次也没有调戏过对方。
许心宜大概猜到她的疑惑,抓抓头发:“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我每回看见他都超紧张,心里小鹿乱撞六神无主不知道该说什么,哪里还敢调戏他啊?我要真有那胆子,早就霸王硬上弓了。你懂那种心情吧?近乡情怯?也不是,反正就很乱。”
她懂吗?
在香港时,她好像也有过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离一个人很近很近时,会有一些紧张,离得很远很远时又会忍不住想念。
每次飞到高空,都会想起他。
每次落地,第一个想看见他。
……
“阿岐阿岐,你在听我说话吗?”
“嗯?”沈岐的思绪被许心宜拉回现实中,看她一张脸涨得通红,不禁笑了,“那你还要继续等吗?”
“除了成为望夫石,我也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了,还能有什么机会可以让我立马遇见他吗?这家俱乐部对客人的隐私保护很紧,我除了知道他叫什么,其他的都一无所知。”许心宜恹恹地靠在沈岐身上,“阿岐,我真的好喜欢他。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对谁一见钟情,但我又觉得应该是他。”
沈岐轻轻地嗯了声。
“你不觉得他笑起来很像网球王子里面的天才不二吗?我小时候就已经在幻想长大要嫁给不二这样温柔的男人了!”
“可是不二周助是漫画里的人。”
“那我也想嫁,我觉得就是他了,那种被命运击中的感觉只有他。”
沈岐不由得想,人一生中,能这样笃定地说出“就是他”这三个字的赢面究竟有多大?
也许大海捞针。
也许九死一生。
那么,她敢吗?
许心宜忽然猛一起身,双手握拳道:“阿岐,我决定了,只要再让我遇见江石玉,这一次我一定金盆洗手,退出阅男无数的江湖,归家从良,就盯准江石玉一人!”
同一时间,十几公里之外的一个高档公寓里正在切胡萝卜的男人忽然打了个喷嚏。
不远处躺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在玩游戏的周清野抬头,看向大理石台边的男人,嘟囔道:“感冒了?天气这么冷还穿那么少,骚给谁看啊?”
“好好说话,家里暖气太足了。”
江石玉把水果拼盘摆好,瞥了眼只穿件单薄的衬衫而且领口还敞着完全没有一丝自知之明的男人,好像已经习惯了他欠扁的口吻,无奈地摇摇头,走到客厅把水果递到他面前,拿起遥控器关了震耳欲聋的音乐。
一南一北两个音响对着耳朵轰炸,还都是演播厅立体音效,暂停后依旧有余音渗进耳廓,一阵阵酥麻到大脑。江石玉捏捏耳朵,说:“以后一个人在家听音乐声音小一点,你再这样下去不到中年就得失聪了。”
“噢。”
“噢什么?”
周清野邪魅一笑:“你说你的,我做我的。”
江石玉早猜到他是听不进好话的主,也不勉强了,起身收拾沙发,把散落一地的杂志和碟片都放进抽屉里,顺带还把周清野腰下压着的诗集抽了出来。
最新一页正是他在医院念的穆旦的《冥想》。
江石玉读不懂这些,也没多看,直接把诗集合上,口吻柔和了几分:“你刚出院,别老是盯着手机看,多吃点水果。”
周清野懒洋洋地叼了片苹果:“咦,还挺甜,哪里买的?”
“不是我买的,是你从医院带回来的果篮。”
这么一说,周清野想起来了,这个硕大无比的果篮是沈岐给他送去的。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他让小鹏一起带回了家。
“挑水果的眼光还不赖嘛。”周清野咬了一瓣橘子,汁水溢满齿间,他的眼睛都笑了,“还是sweet。”
江石玉也不说话,坐在旁边观察他的神色。
周清野仿若未觉,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玩到关键地方忽然一个挺身,中气十足地大骂队友,骂了足足三分钟才停下来。头一抬,瞥向江石玉,扯着嘴角笑:“你老是看着我做什么?爱上我了?快别看了,怪瘆得慌的。”
“看来你身体是完全康复了。”江石玉松了口气,“很多年没坐过飞机了,感觉怎么样?要不要找心理医生再……”
“不用。”
“还做噩梦吗?”
周清野眼皮都没抬一下:“不做。”
“真的?”江石玉抽走他的手机,从对面沙发转移到周清野正前方的茶几上,凑上前去审视他,“我听说你刁难救助队的飞行员了?”
周清野似笑非笑:“你听谁说的?”
“……”
“我没想到啊,你还在我身边安插眼线了?是小鹏吗?还是公司哪个不长眼的老家伙?我这还没死呢,就跟你通风报信了?难怪……难怪今天不年不节的,你还特地从那个鸟不拉屎的旮旯角赶回来。”
“你再装。”
“江石玉,你不信任我。”
江石玉被气笑了:“咱俩之间还有信任可言吗?小野,你这一年到头戏不停,真话假话我都快辨不清了,哪里还敢相信你?要不是公司的老人和我说了里恩0908沉没的事,我这隐形大股东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哪里能晓得你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
周清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几秒钟后舔了舔唇。
“古人诚不欺我,距离产生美这话说得真对。我几个月没见你,竟然觉得你变好看了,这对我来说简直是个灾难性的命题,因为这将决定我要不要允许你成为继我之后世界上第二英俊的男人。”
“你这样是没用的,别逃避我的问题,我问过船员那天的情况了,你是疯了吗?关乎生死的事怎么可以……”
“就算有过寻死的念头,到最后不还是被人扛上机舱了吗?”
周清野一个挺身站了起来,没想到这句话是用吼的方式出来,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在他脚边睡着的大宝也炸毛一般竖起尾巴。
江石玉神色未变,眉目依旧柔和,周清野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又重新坐下:“石玉,我说真的,那个女救生员真是虎。”
“……你别打岔。”
“我查过了,她叫许心宜,是通海救助飞行队唯一的女救生员,特警出身,一身肌肉,随便一个高抬腿就能砸烂锅口大的榴莲,稀巴烂哎!你说这样的女人可不可怕?”
在江石玉印象里好像见过一个差不多的女孩,微微一笑:“我倒觉得挺可爱的。”
周清野顿时如遭雷击。
“你是在旮旯角修机子修傻了吗?”
“怎么?不继续绕弯子了?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了解你,你不是那种纠缠不清的人,所以……到底为什么要刁难救你一命的飞行员?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周清野扭头走到窗前,看着大雪纷飞的城市,声音忽然艰涩:“我前两天去看我妈了。”
江石玉莫名提了口气,屏息问:“阿姨怎么样?”
“老样子,精神失常,时不时地抽个风,还是爱摔东西。”
意料之中。
江石玉轻舒一口气:“慢慢来,阿姨这个病也不是一两天了,你有空就多去陪陪她。”
周清野没说话,勾着唇哼笑起来,笑着笑着脸部肌肉变得僵硬,显然是被玻璃窗里的自己丑到了。他干脆敛起嘴角,冲着窗子做了一个鬼脸,然后不出意外地又被自己恶心到了。
回过身,江石玉还坐在沙发上,笑容里带着包容,是他熟悉的温柔。相处这么多年,周清野是真的挺服气的,江石玉不管任何时候脾气都特别好,而且相当善解人意,深知朋友间相处的底线,又懂得看破不戳破。
周清野忍不住笑:“你整天这副样子,不怕我兽性大发?”
“你虽然一次恋爱没谈过,但我瞅着取向非常正常,可谓是钢铁直男,否则以你的姿色,怎么着也不会到现在都还单身了,对吧?”江石玉拍拍腿,说完又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小野,跟我说句实话,能过得去吗?”
周清野回了一个冷笑,匪气十足:“要换成你,你过得去吗?”
十三岁因为一场飞行事故而家破人亡,父亲和弟弟当场死亡,母亲被直升机铁片割伤,下半身瘫痪,精神失常,至今还躺在疗养院里。
好端端的四口之家顷刻间分崩离析,他小小年纪就要背负重担,周清野一直觉得他活到现在都还没走上岐途,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
过得去?
那才见鬼。
江石玉沉默了一阵,手机嗡嗡响了几声,接连几条都是短信。周清野见他愣神,问了句:“谁的短信?”
“基地。”
“那个鸟不拉屎的修机库?”
“……不是。”
周清野抬头看向江石玉,见他神色有几分凝重,心头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江石玉就说出了他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我通过通海救助飞行队的面试了,下周一正式报道。你先前刁难的那位女机长沈岐,未来很可能是我的搭档。”
周清野愣了几秒钟,脸一沉:“绝交!”
江石玉揉了揉他柔软的金发:“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哼。”
“小鹏说你今天在医院吃了一大盒草莓塔,很喜欢吗?我再做给你吃。”
“……你!江石玉,你休想用美食打发我,你以为这样我就可以当作你刚刚说的都是屁话吗?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飞行队?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飞行员!不,岂止是不喜欢,是非常厌恶才对。”
周清野穿上拖鞋,追着江石玉来到厨房,像条甩不掉的尾巴一直跟在他身后。江石玉默数着做草莓塔需要的食材,一样样拿出来摆在台子上。
“草莓、曲奇饼、酸乳酪、牛奶、糖粉……”
“江石玉,你是故意的!
“你不理我,我今天就不吃饭了!
“马上撤除对飞行队的投资!
“啊!啊!啊!你快告诉我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要去飞行队?难道就没有其他选择了吗?”
……
江石玉无可奈何,把“口香糖”一样黏人的男人从身上拨下来,想了想还是正色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所以这些年一直在你说的旮旯角修飞机,也尽量不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提到飞行相关的事,但是小野,逃避不是办法,人得学着往前走。”
“你的意思是我一直停滞不前?”
“说实话,我觉得里恩0908的沉没是一个契机,你看你坐了一回直升机,也没有出现任何意外,现实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
不等他回应,江石玉又补充道:“我的飞行执照都快发黄了,再不做飞行训练就要手生了,到时候可能需要花一笔钱去进修,阿德莱德的学费还挺高的。”
“切,能有多高?”
“差不多六位数吧。”
周清野瞪大眼睛:“什么?几十万?怎么不去抢啊?”
“而且,时间是个不定数,至少都得大半年。”江石玉上下打量公寓,“到时候你就一个人住吧,记得定时吃饭。”
“那你还交房租吗?”
“……”
重点是这个吗?
周清野默不作声地想了一会儿,像条落水狗恹恹抬起头:“我觉得你还是去救助飞行队吧,他们每年都会定期送飞行员去香港和国外培训,不用花这笔冤枉钱。不过我要提醒你,他们的审核标准非常高,如果你到时候被开除了,可不要来找我哭鼻子。”
“好,再给你烤个草莓蛋糕?”
“……闭嘴。”
休想讨好本公主。
周清野表面上看似接受了唯一的好朋友兼租客兼合伙人的江石玉去救助飞行队做飞行员的决定,但实际上内心还在天人交战,处在一片水深火热中。
江石玉对他这个兄弟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在他穷困的时候帮助过他,这么些年还一直忍受着他非一般的折磨,对他不离不弃。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放手给兄弟一片湛蓝的天空,让他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但是——他真的很讨厌飞行员。
换句话说,他是厌恶那种在高空飞来飞去毫无安全感可言的心慌意乱,每次只要一想到就会觉得呼吸不顺,全身血液倒流。
他闭上眼睛,耳边回响起尖锐的轰鸣声,机头在迅速地往下俯冲,气流涌到鼻尖几乎把血管胀裂,铺天盖地都是哭声……
“江石玉,你……”
“什么?”
“没事,你继续吧。”
过了一会儿。
“大壮,你……”
“不许给我起外号。”
“哦,好的,大壮。”
“……”
周清野做了无数心理建设,还是无法坦然地接受自己最亲近的朋友要去做飞行员这一事实,顿时烦躁透顶,一把扔掉手机,钻进沙发里乱吼乱叫了几声。
江石玉见怪不怪,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的直-9挂饰呢?怎么没戴在脖子上?”
周清野大幅度拱沙发的动作顿时停住并僵硬在原地。
那是他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离身且将来也准备带进棺材里的挂饰,但是他把它弄丢了。过了几秒钟,好像全身的力气都抽离了一般,他四仰八叉地瘫在沙发上,回道:“葬身火海了。”
一周后,沈岐被失物招领处的罗阿姨叫过去。
“放在这里几天也没有人找来,还差点被我那调皮的小孙子吞到肚子里,我看这也就是一块黑石头雕刻的小玩意儿,不值几个钱。你看到现在都没人认领,马上失物招领处要进行转移,杂七杂八的东西都要送到仓库去,这么小的一个挂饰进了杂物堆放成山的仓库里,到时候再想找就难了。”罗阿姨拍拍她的手,“看你送过来的时候好像挺喜欢的,要不你先收着,如果后面有谁找来,我再联系你?”
“这……合规矩吗?”
“嘿,每年参加救援带回来的失物一批又一批的,又有多少能回到旧主手里?这个挂饰被你捡到也算和你有缘,你要实在不放心,就主动联系那天救援的人,看看究竟是谁的?不过也有可能是很早以前就落在机上的,只是之前都没被人发现而已。”
“那我打个报告。”
……
于是,直-9又回到沈岐手中。
她把挂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离开失物招领处,还没回到办公室,就接到秦荣的通知,让她接待里恩集团来参观的贵宾——周清野。
小王子日记
我时常梦见自己在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上,手脚都被钉住,无法动弹。我拼命挣脱桎梏,流着鲜血往前爬,想要逃出这张网,可是每当我往前爬一步,网就会扩大一圏,我怎么爬都爬不出去,根本看不到尽头!
后来有一天,我的梦里出现了一个丑八怪,她像个巨人站在我面前,凝视命运般无法撼动的网。然后,将手指递向我。
我太高兴了。
想快点看见丑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