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道想必饿昏了头才想出碰瓷这一招来找口吃的,卓然顿时释然,回头对嫂子说道:“嫂子,你到厨房去给这老人家拿两个馒头,再把我的一件旧衣袍拿来给他。”
嫂子也不多说,答应了一声,小跑着去了。
老道却揪着卓然的衣服指着街对面他甩出去的那双麻鞋说:“我被你撞得半个身子发麻,动不得了。我的鞋被你撞飞,你帮我捡回来。”
卓然苦笑摇头道:“我捡。”
小厮郭帅赶紧道:“老爷,让我来。”他快步跑到街对面,从雪地里将那双破烂的麻鞋捡了回来,扔在老道面前。
老道又对卓然道:“你给我穿上。”
卓然气不打一处来,冷冷说:“我到底有没有撞到你,你心里很明白。你不要太过分。我知道你是饿惨了才这样。我已经叫我嫂子给你把吃的和穿的来了。你拿了就走,别惹事。否则你什么都得不到!”
听卓然这话,老道嘴角竟然掠过一抹笑意,缓缓点了点头。
这时,卓然的嫂子已经拿了两个冷馒头和一件旧衣袍出来,递给了老道。一把抓了过去,也没管地上的破麻鞋,转身扬长而去,连个谢字都没说。
瞧着老道飘然远去的身影,卓然有些诧异,因为这老道并不像饿急了的乞丐那样着急忙慌的将馒头往嘴里塞,难不成这老道并不是为了吃食才故意碰瓷吗?
卓然瞧了一眼雪地里那双破烂的麻鞋,摇了摇头,低头钻进了官轿中。轿夫起轿往前走去。小厮郭帅跟在轿子一侧。云燕骑着一匹枣红马,跟在卓然轿子另一侧。
因为是知县老爷的轿子,所以开道的衙役有十几个,高声吆喝行人回避,声音远远传出去,行人都忙避让两边,垂手而立。
虽然坐着官轿很拉风,但心情沉重的卓然没空去感受,他心中一直在琢磨着这案子,把承继的小县尉关于这件案子的记忆全部梳理一遍。
卓然家老宅在城边,而衙门在城中,从老宅往衙门要走半个来时辰。到了衙门,他们径直来到殓房。
几个仵作已经得到消息等在门口,见到他们,陪着笑躬身施礼卓然下了轿子,拾阶而下,进入殓房,抬眼扫去,偌大的殓房中放着两口棺材,都是放在长条板凳上悬空架着。
棺材下面地上点着长明灯,豆大的灯光在昏暗的殓房里轻轻摇曳,给原本阴暗的殓房更增添了几分阴森。
殓房高高的窗户下有一张四方桌,很陈旧,油漆都剥脱了。
卓然对云燕道:“总共四名被害人,都是被肢解碎尸的。”
云燕扫了一眼,说:“不对呀,棺材只有三口啊。”
“其中一个被害人是御史中丞范大人的孙女。他把尸骨领走安葬了。只剩下三口棺材,一个是枢密副承旨董远山,一个是怀州司马的儿子,还有一个不知名的年轻女子。加上范大人的女儿,总共两男两女。”
“枢密使的尸体他家人为何不带回安葬?”
“他家人说了,案子不破,誓不入土,所以把棺材留在武德县衙门,也给我们多一些破案线索。怀州司马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尸体也留下了。”
云燕道:“范大人孙女的尸骨领回去安葬之前进行过检验吗?”
“检验过。不过,为了寻找可能存在的新线索,我希望能开棺,让我重新验尸。”
云燕有些惊讶,问:“贵县勘验尸首都是你亲自动手?”
卓然承继的小县尉的记忆里当然不是这样,都是仵作代劳,于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按照衙门规矩,负责刑狱的官员应当亲自勘验尸首,不能假手他人。这方面我以前做的不够好,以后我会严格按照规矩办事。只是,范大人估计不会同意我重新开棺验尸。不知道云捕头有没有办法帮忙说服他?”
“我试试。听说过这位前御史中丞为官正直,性格有些急躁,非常不好说话。你们已经勘验过,现在又要重新开棺验尸,很可能他不会答应。不过,我想办法说服他。”
卓然点点头,走到了最外一口棺材前,这棺材里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尸体。棺材盖已经被仵作取下来放在了旁边,两个仵作赶紧上前哈着腰等候卓然的命令。
勘验尸体本来是县尉的职责,但县尉基本上都让仵作去做,把结果告诉自己卓然当然不会这样做,他要亲自重新勘验寻找线索。因此他对两个仵作一摆手,说道:“你们在外面候着,不叫你们就不用进来。”
两个仵作都很意外,赶紧答应,低头退出了殓房外。
卓然上前仔细观瞧棺材里的尸骨,对云燕说:“这具尸骨是最早发现的。先发现了一只左腿,是在一座小桥下面,几个洗衣服的农妇从一堆水草中看到的,告了官之后,衙门派出衙役四下进行搜索,找到了其他残肢断臂和躯体,拼成了这个样子。是一具年轻女尸,没有查清是谁,大概二十岁左右。尸体已经出现了腐败......”
他刚说到这,突然停住了,眼睛盯着棺材里的尸骨,两条浓眉皱在了一起。云燕问:“怎么啦?”
卓然摸着下巴沉吟片刻,说道:“这尸体有些古怪。——这里光线不好,我得换个光线明亮的地方再仔细瞧瞧。”
殓房是半地下室,只有靠上部才有两扇小小的窗户卓然扭头把门外站着的几个仵作叫了进来,吩咐他们把这口棺材抬到了殓房窗户下面卓然重新观察之后,指着尸体的一条腿对云燕道:“这条小腿不是这具尸体的。”
“是吗?”云燕上前观瞧,“我怎么没看出来。”
卓然很肯定地说道:“这条小腿应该是杀人后五个时辰左右进行分尸切下来的;而尸体躯干和其他部位是人死之后一个时辰之内进行的分尸。”
云燕很是惊愕:“你怎么知道的?”
卓然将那条左脚取了出来,道:“你看,这条腿上尸斑很稳定,颜色比较深,已经形成了静脉网。说明这条腿的尸斑已经完全形成,是尸斑处于扩散期进行分尸的。”
云燕瞧着卓然:“尸斑......扩散期......?啥意思?”
“人死了之后,因为心脏不跳了,血管里的血液就停止了循环流动。血液在重力作用下会沉积在尸体低下部位形成紫色瘢痕,这就叫尸斑。尸斑的出现和消失都是有一定规律的,一般是死后一个时辰开始出现。三天左右消失。这期间可分成三个阶段,分别是坠积期、扩散期和浸润期。各期间尸斑的形态会不相同。可以根据这些来反推死亡时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而且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如果你有兴趣,以后我再讲给你听。”
云燕睁着美丽的一双明眸,瞧着卓然,一张俏脸满是惊讶。
卓然将两条腿并排放在四方桌上,道:“两条腿断端的生活反映也明显不一样。这条小腿断裂处血管神经、皮肤和肌群组织都是一种收缩卷曲的状态,使得断端的骨质暴露在肌肉组织之外。而这条左脚则没有这种情况。这是因为刚死不久进行的分尸,断端会有明显的生活反应,这是一种超生反应现象。死后五六个时辰进行的分尸,断端的生活反应就没有了。”
“超生......反应?”云燕睁着一双美目,继续傻傻的问卓然。
“嗯,刚死的人被分尸,血液会从断口流出来,使得肢体出现贫血,特别是尸体的内脏,这也是一种生活反映。这具尸体躯干部位就明显有贫血症状,说明是刚死就进行的分尸。如果有必要,可以剖开尸体检查他的内脏,里面应该没什么血了,都流光了。——但是这条腿却没有出现贫血状态,因为是死后五个时辰才分尸的,血液都浸透到肌肉组织里了。”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以前干过仵作?”云燕满是质疑。心里暗想,你要是真这么有本事,那就不会吓得上吊自杀了。不过这话不能说,随即又警觉自己刚才的话不妥,忙又解说道,“对不起,我失言了,应该说,你懂仵作这一行?”
仵作是贱业,说卓然这位官员干过这一行当然是不妥当的,所以云燕赶紧改口。
卓然笑了笑说:“身为负责刑狱的官员,仵作知识必须懂,才能发现端倪。其实,这两条腿不是同一个人的,从外表细看也能发现的。”
“是吗?我再瞧瞧。”
云燕凑上去仔细观察桌上的两条断腿,片刻,她惊喜地说道:“这两条腿的腿毛粗细似乎不一样,这条腿好像要粗一些黑一些,另外这一条要细一些,淡一些。”
卓然赞许地点点头:“没错,你观察的很仔细,的确如此。从这条腿的外形和骨骼情况来看,应该是个男人的。而躯干则是女人。可见不是同一个人。另外,两者腐败程度也不一样,单独的这条腿在前,躯干这些部分应该是晚于这条腿之后半个月。也就是说,这条腿的主人死后大概五天左右,这女人才被害的。”
“这么说来,被害人应该不是七个,而是八个。因为这条腿是另外一个被害人的。”
卓然摇摇头说:“一个人断掉一条腿不一定就会死,既然没死就不是死者,有可能是其他原因断掉了腿的。所以这么说不准确,不过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卓然仔细观察单独的那条腿的脚趾间。云燕问:“你干嘛呢?”
“这断肢被找到之后没有彻底清洗过,在这些隐蔽的部位可能会存留一些东西,往往能成为查案的重要线索。”卓然说着,忽然,他眼睛一亮,发现这条腿的脚指头缝隙有少量黄黑色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他叫仵作拿来一张牛皮纸放在脚掌之下,小心的把断腿脚指头缝隙间的东西都扫到了牛皮纸上。又让仵作找来一双干净的筷子,用筷子将这些东西碾碎。再仔细观察,但是瞧了半天,还是不能确定是什么。云燕也凑上去看,同样没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