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里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那种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卷土重来,季非凡再也控制不住,捂着嘴挤出人群,朝不远处的垃圾桶跑去。调头的前一秒,温承刚好提着水桶往回走,于是,最后停留在季非凡视线里的,便是温承那张沾着粪便的斑驳的脸。
大象园的转角就是一家奶茶店,季非凡冲进去,点了一杯最快、也最和她口味的柠檬可乐。一口气灌下半杯,才感觉到梗在喉咙的那种泛着酸味的不适感缓缓消褪,可遗留在脑海中那群人不明所以却叽叽喳喳的指责,和温承那张沾着粪便却冷静淡漠的脸,却怎么也冲刷不掉。
他是怎么做到的淡定?这种感觉,季非凡再了解不过,从小到大,那些不知所起的指责几乎将她包围,她做不到不去理会,那些无状的风言风语就像是一根根尖锐的箭矢,刺的她体无完肤,就算拔下去,也残留着带血的空洞。相比之下,身上沾上的那点儿粪便,其实根本就无足轻重,也无需挂齿。
季非凡片刻失神,忽然就想跟那个叫温承的管理员好好取个经。
“您好,麻烦再帮我打包一杯港式奶茶,谢谢!”季非凡掏出一张纸币拍在柜台上,朝柜台后的奶茶小妹笑的和煦。
季非凡提着打包好的奶茶,靠在管理员办公区的墙上,一边咬着吸管一边等,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看见温承从屋内走出来。他洗干净了脸,又换上了一套干净的工作服,却依旧散发着和刚才相同的,那副宠辱不惊的气场。
季非凡连忙追上去,把奶茶向前一递:“饲养员哥哥,我可以跟你聊聊么?”
温承抬头看了季非凡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变回了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你要聊什么?”
“我刚刚看到你帮大象处理排泄物了,我想问你,那些人那么说你,你为什么不解释呢?难道你真的不在乎么?”
温承脸色一变,似乎笃定这个小姑娘是来这里拿自己寻开心的,扭头便走。
季非凡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追上去手忙脚乱的解释:“对不起,我不是存心让你难堪的,我是真的很想知道答案,拜托你告诉我。”
“是么?难道你不介意我身上洗都洗不掉的粪便味儿么?”温承回过头,冷冷开口。
季非凡一愣,眼中本能的闪过一丝怯懦。
果然,他就知道。
“不好意思小姐,我还在上班,抱歉。”温承礼貌的点了下头,握紧手中的扫把大步朝前走。他没有回头,不知道那个莫名其妙的女孩有没有跟上来,可是至少,她没有再来烦自己。
他每天要打扫三个动物居住区,还要负责给动物喂食和清扫游客留下来的垃圾,下班之前有一样没做好,就要扣工资,他哪儿还有时间站在这里,管一个女孩究竟是受伤了需要安慰,还是纯属无聊来这里看自己这个比猴子还滑稽的人类?
就算心里愧疚怎么样?放心不下又怎么样?这样的情绪,终究会被掩埋在繁忙的工作里。
温承深低着头,把脚边的垃圾扫的唰唰作响。
再次把注意力还给这个世界的时候,天已经微微暗了,长时间劳作后猛然抬头的眩晕感包围着温承,竟让他隐隐觉得有些不真实。
记不清那些看客究竟有没有阴声怪气的嘲笑过他,记不清那个拿自己寻开心的恶趣味女生究竟是不是真的来过,也记不清自己究竟是怎样浑浑噩噩的又捱过了一天。
其实也挺好。
“管理员哥哥,你现在下班了吧?”
可身后却偏偏有一个声音,执意要将他拖回现实,他回过头,女孩扬了扬手中的奶茶,笑的眉眼弯弯。
“你一直在这儿等着?”温承皱皱眉。
“是啊,刚才保安大叔往外撵游客的时候真的好可怕,我到处躲避,好不容易才混过去的!”季非凡得意的扬起脖子,嘴一咧,眼睛就没了:“管理员哥哥,你现在有时间了吧?”
温承叹了口气,认命的一下子坐在一旁的长椅上,与其说是他顾及着女孩毕竟等了自己这么久,倒不如说,是他疯了。
“奶茶和可乐,你喜欢哪个?”季非凡坐到温承身边,举起分别提在左右手的两个塑料袋。
“随意。”
“那给你奶茶好了。”季非凡自说自话:“可是奶茶是下午买的,都凉了。凉奶茶可不好喝,算啦算啦,给你喝我的可乐吧!”
季非凡把可乐从袋子里拿出来,插好吸管递给温承,像是下了多大决心似的。
“谢谢。”温承随手接过,喝了一口。可乐在倒到杯子里的过程中损耗了太多的汽儿,让碳酸饮料特有的那种爽口感大打折扣,混合着柠檬酸味的糖浆顺着喉咙灌下去,尝起来竟有点荒唐。
就像是他这场糟糕的人生。
“你究竟要问什么?”温承回过神。
“我想说的是,你在大象园的时候,我就站在栅栏外,那些人说的话,我有一字不差的听到。”
“所以呢?”
“所以你真的不在乎别人说你什么么?”
“为什么要在乎?有什么可在乎?”温承皱着眉头反问:“难道你是靠着别人的嘴在过日子么?”
“当然不是,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做不到不介意。”季非凡抿了抿嘴,缓缓开口:“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明明那么努力,可他们却总是用寥寥数语,就让我变成了一个啃老的傻瓜。就像刚刚的你,你救了大象,又做了别人都不愿做的工作,你明明很伟大,可是为什么,到了他们的嘴里,你就变成了一个苟且偷生、为了活下来什么恶心事都能做的乞讨者?我知道我不是那个样子的,也知道你不是这个样子的,可悲哀的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服那些人,让他们都睁开眼睛,好好看一看我们本来的样子。”
“他们看不见。”温承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可偏偏他微闭的双眼出卖了那点儿他费尽心机才隐瞒起的难堪。